第四章 _追聲與循途_
《困靈》排了四天,進度可喜可賀。穆康和林衍再次合作演出的消息著翅膀飛出了校園,連方之木的巡演都被波及,簽售的時候居然有群眾問他要《困靈》演出的票。
方之木穿著白西裝,坐在主辦方佈置的純白簽售臺前,白得頭暈眼花,字也簽得頭暈眼花,像個被迫流迎娶多位新娘(或新郎)的新郎,還是不知不覺被綠了幾十次的那種。
應付掉又一名來要票的無關群眾,方之木生無可地歎了口氣,心道老子勞心勞力給你們簽CD,你們一個勁兒地問穆康幹什麼?我和他又不!《困靈》裡的鋼琴部分人都沒邀請我去彈!
老子居然還自作多地為他們的演出空出了檔期!
想到這兒,方之木更心塞了。
心塞的又何止編外人員方之木,整個樂團都在為這個不走尋常路的鋼琴聲部糾結:響詩為什麼要加鋼琴?加鋼琴就算了,為什麼要搞協奏片段?協奏片段也就算了,為什麼非得要林衍來彈?
林衍和穆康破天荒地產生了分歧。
“你應該自己彈。”林衍站在指揮臺上,再一次對穆康強調,“這是你的作品,即使換你指揮也無可厚非。”
穆康又一次斷然拒絕:“不行,這段鋼琴我就是專門寫給你的。”
“這段我彈得不如你。”林衍不為所,堅持道,“這首作品,你的理解明顯比我深很多。”
穆康:“放屁,你彈的就是我想要的。你又不是原作,能比我更清楚我想要什麼嗎?”
“我非常清楚你要什麼,更知道怎麼樣達你想要的效果。”林衍抬起下,一字一句地說,“你彈比我彈更好。”
“我不彈。”穆康雙手叉前,盯著林衍威脅道,“最後說一次,這就是寫給你的,你不願意彈,就不用演了。”
六十幾名樂團員安靜如地圍觀這出大戲。
林衍對穆康的威脅束手無策,只好無奈地對大家說:“先休息一下吧。”
眾人松了口氣,目視林衍低頭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那默然無語的憂傷側臉真是讓人看著都心疼。
穆康聳聳肩,一屁坐下來,掏出不停震的手機。
最後一排的陸西峰正低著頭,飛速在“勳伯格賽高”微信群裡重複刷屏:
[email protected]穆康 別做妖了
[email protected]穆康 別做妖了
[email protected]穆康 別做妖了
[email protected]穆康 別做妖了
[email protected]穆康 別做妖了
……
穆康:……
他抬頭想惡狠狠給陸西峰一個眼神殺,奈何人家一門心思刷手機,就是不看他。
穆康把眼神拋向了陸西峰前面的管嘯。
管嘯一個激靈,轉一手奪了陸西峰的手機,收穫對方一枚委屈的眼神。
管嘯:“刷屏有用?”
陸西峰:“沒用嗎?”
管嘯:“有什麼用?”
陸西峰:“總比不刷好。”
管嘯心:我,居然有那麼一點兒道理。
然而指陸西峰顯然是沒戲。管嘯先和邱黎明發了個微信,邱首席火速回復,表示自己離事故中心最近,深波及,HP已見紅,無能為力。管嘯只好嘗試和李重遠眼神對接,懟爺功接收了管嘯的意圖,點頭表示知道了。
只見他思索片刻,施施然放下琴,站起來朝穆康走去。
管嘯火速給邱黎明發微信:去你媽的離事故中心最近,懟爺和你距離差不多。
-邱黎明:你自己也是個慫,有什麼臉說我。
李重遠拖了個椅子坐到穆康邊,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姿態。排練廳裡的說話聲忽然小了幾倍,大家都豎起耳朵。
“我說你啊……”懟爺拖長音調停頓了一下,“林指好好地站指揮臺上給你排新作品就夠給面子了,居然還要人家邊彈邊指,你以為是演貝多芬莫札特鋼協啊?”
眾人:“……”
雖然這番話非常好地總結了六十多名圍觀群眾的心聲,然而一點潤都沒有這麼平鋪直敘說出來,懟爺名不虛傳誠不欺我也。
李重遠:“再說會彈和會演本不是一回事兒,但凡上了舞臺開了先河,會有數不清的合作方來提要求,這不是徒增林指的工作量嗎?
穆康:“我……”
“即使這些都不考慮。”李重遠不給他的機會,“你和林指是朋友,人不願意彈,你卻非要強人所難,還算什麼朋友?”
穆康妄圖反駁:“這是我專門寫給……”
“那又怎麼樣。”李重遠指了指穆康,“你專門寫給人家人家就非得要嗎?你有事先問過人家嗎?人家同意了嗎?你是那種‘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就一定要喜歡我否則你就是欠了我’的小公舉嗎?”
穆康吃驚地看著李重遠,話都說不清楚了:“什……麼……我?”
李重遠沉重總結道:“好好想想吧。”遂起回到大提琴首席的座位,深藏功與名。
如果不是管嘯一直瞪自己,陸西峰都恨不得要為懟爺鼓掌了。
林衍就在此刻推門而。
他看了一眼穆康,然而穆康正在對地發呆,並沒有看他。
林衍默默歎了口氣,站上指揮臺,角一抹無奈的笑,面對整個樂團,眼神沉靜又清澈。
李重遠看著他,忽然有了一種預。
林衍開口說:“既然這樣,我來彈。”
雀無聲。
穆康猛地抬頭,他坐在指揮臺後面,只看到林衍筆的背,然而林衍的聲音那麼溫,他覺得自己又開始心悸了。
他訥訥張口:“你……”
居然沒發出聲音。
穆康閉了。他被李重遠的話弄斷思路,又被林衍的表態攪了心。
林衍沒看穆康,既然做了決定,就不再反復。他讓幾位暫時沒事做的銅管把角落裡的鋼琴推到指揮臺旁,領著全團重新對音,平靜地說:“先走幾遍,差不多了我再加進來。”
他手指過譜面確定小節數,繼而抬手,姿拔,指揮棒穩穩停在半空。林指又全開了他的鎮定自若,不久前與穆康的爭執好像沒發生過。
大夥兒無銜接地進工作狀態。“靈魂伴”果然不是吹的,倆人帶著樂團,兩遍下來就把所有線條縷得乾淨整潔。
待到林衍坐上鋼琴彈出第一個音,穆康整顆心便熨起來,仿佛嘗盡了人世間所有的得償所願和志得意滿。
就是這樣。
和自己寫曲時的初衷一點兒偏差都沒有。
穆康和林衍彈琴風格很不一樣。穆康的琴聲獨樹一幟,激烈又偏執,林衍彈琴則細膩溫潤,更有大師風範。
穆康當時確實是在腦中就著林衍的琴聲寫下了這段鋼琴。確切地說,自他聽過林衍彈琴那天起,無論是筆下還是腦中的所有鋼琴,都生長在林衍的琴聲裡。
去你媽的李重遠,老子才不管什麼人家願不願意。
老子就是要這麼寫。
老子就是要他彈。
只能是他彈。
對穆康而言,作曲是一場尋覓,尋覓神悟和現實共鳴,既然在林衍上可以獲得自己在尋覓的所有,自然要盡其用,使出渾解數抓在手裡。
《困靈》將為穆康迄今為止最功的作品。排練到最後,所有人都已對此深信不疑。
散排練時天已經暗了,管樂走了一大半,管嘯和陸西峰抱著樂站在門邊等人。邱黎明和李重遠在和後面的人對弓法,穆康和林衍正在指揮臺邊看譜子。
管嘯看了眼手機上剛收到不久的消息,抬頭著不遠的兩位“靈魂伴”,對陸西峰說:“小小回來了。”
陸西峰不在意地說:“哦。”
管嘯又說:“等下過來。”
陸西峰拇指在手機上飛速:“嗯。”
管嘯無奈地想:這蠢貨果然指不上。
還好李重遠率先完了首席的任務,背著琴正靠過來,管嘯心裡默念了幾遍謝天謝地,裝作不經意地又說了一遍:“小小回來了。”
陸西峰奇怪地抬頭:“你剛剛說過了。”
李重遠立刻就上道了:“要過來?”
管嘯點點頭:“馬上來。”
李重遠又問:“你和穆康說了嗎?”
管嘯歎了口氣:“沒有。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李重遠還想說什麼,邱黎明和穆康一起過來了,後跟著林衍。
穆康意氣風發地說:“走,帶阿衍去吃飯。”
李重遠和管嘯換了個眼神,語氣自然地說:“行,正好小小回來了,一會兒就過來。”
陸西峰還在置事外地劃手機,邱黎明聞言表卻變得幸災樂禍起來。
林衍明顯狀況外,穆康愣了愣,重複道:“管……小小?”
管嘯嗯了一聲。
“行。”穆康點頭,頓了頓又說,“那就去川渝人家吧,吃。”
李重遠了兩輛車,一夥人兵分二路,風風火火去了川渝人家。
路上管嘯同林衍先行介紹:“一會兒來的人管小小,是我妹。”
穆康坐在前排,隨口接了句:“唱歌的。”
“高音。”管嘯說,“約瑟芬的學生,快畢業了。”
“約瑟芬不收學生。”林衍有點吃驚,“一定很優秀。”
“和約瑟芬合作過嗎?”穆康問。
“排練過幾次,不過都是卡斯的演出。”林衍說。
林衍的老師,如雷貫耳的卡斯•莫斯特。管嘯和穆康腦中飄過幾張企鵝三星錄音,卡斯•莫斯特的名字對他們來說是唱片封面,是權威保證,總而言之不太是個活人,他倆都沒法像林衍那麼直接說出口。
“約瑟芬脾氣很大。”管嘯歎道。
穆康笑著說:“管小小去面試的時候都被罵哭了。”
“約瑟芬……是有格的。”林衍想了想,“和你有點像。”
穆康有點不爽:“啊?”
林衍笑了:“嗯。”
管嘯:“小小也這麼說。”
穆康嘖了一聲沒說話,車裡陷沉默。
眼看快到目的地,管嘯糾結了一路,覺得還是有必要在局面開始尷尬前說出口。
他暗中清清嗓子,以一種“我就是隨口一提”的語氣說:“小小和穆康是……青梅竹馬。”
穆康對此沒什麼反應,算是默認,而林衍則一直看著車窗外,沒說話。
窗外流著城市夜晚的燈紅酒綠,管嘯心裡七上八下,林指……聽懂了嗎?
直到車停在了川渝人家門口,管嘯才依稀聽到林衍說了句:“是嗎。”
聲音極小,管嘯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幻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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