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翰霄宮，聶宿便跟上我，說今晚在他神尊府設宴請我喝酒。

當著眾神的麵，我朝他深深作了個揖、拒了一拒：“尊師盛，本不該卻。但是素書醉酒喝得有些疲乏。改日罷。”

他點頭，擺出一副十分諒我的神，開口卻句句不饒人：“本來是想同你商議一下那一萬年怎麽個哭法，但你現今瞧著確實虛，看來其他神仙議論的你同凡間子磨鏡深並非假話。”

我住他，涎笑道：“我同凡間姑娘的磨鏡之，哪裏比得上尊師對一個死人的誼深刻。”

四方神仙紛紛駐足，麵上噓寒問暖、客套問候，實則賊眉鼠目有意無意往我倆這邊瞅。

他搖了搖扇子，回了翰霄宮的大門，淡然道：“本神尊忽覺得方才這一萬年有些，痛失尊師這種事，沒個十萬八萬年的，怕是……”

我心裏一咯噔，彎腰便拜：“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戌時尊師在府上等我！”

他得了我這句話，端著離骨扇倜儻遠去，再不停留。

我已經一萬多年不曾去聶宿的神尊府了。

這一萬年，他在府上緬懷舊，我去凡間沾花惹草。我們各有所好，相安無事。隻是我醉酒時候，他難免會從我心裏極深極恨的地方鑽出來，令我平白落下許多胡言語，比如今日翰霄宮那一些。

萬年前，我三萬歲，知道了關於他的許多辛，悟清了關於自己的許多疑，聶宿惱怒，將我趕出神尊府。

三萬歲之前，我是無海裏一條弱小銀魚，後來被他救起養在神尊府裏。化仙形之後，我在外人麵前喚他恩師，他在仙家麵前我“徒”。可於我二人而言，我從未把他當過尊師，他也不拿我當徒兒。

三萬歲後，天帝大人將“神尊”這個封號賜給我，從此這四海八荒就有了兩位神尊：一位是先天帝大人親自敕封的聶宿，一位是現天帝親封的我。那時，我已住進了天帝大人新賜給我的宅子。新宅子在我強烈要求下無匾無額。這樣我舒坦自在，不必時時念著自己是個神尊，不必時時想著鞠躬盡瘁或者先士卒。

大約有些曲高和寡的意思，我三萬歲那極年輕又極的樣子忽的得了這神尊之位，同齡的神仙很敢來與我來往。後來孤單了千兒八百年，便日日去凡間脂之地喝酒，直到後來跟年紀相仿的份又尊貴的天帝三兒子——長訣殿下了酒朋友。

我不止一次酒後同長訣講，要如何如何尋個吉利日子，如何如何巧妙安排細布局，如何如何兵不刃殺死聶宿。

可每次酒後大醉，聶宿卻總出現在我夢裏，對我說：“素書，我來接你回去。”可事實上，他從未說過讓我回去的話。

對聶宿癡痛、極生恨這樁事也總是從我夢中扯開，留下粼粼的執念鮮豔矚目。

長訣曾對我說，“素書，你對聶宿大人的誼能騙過旁人，卻終究騙不過自己，仙途漫漫，卻有數不清的劫難橫亙中間，長則可與天地同壽，短則不辨晦朔朝夕，容不得你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