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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素仿佛不可置信,沉半晌來反應那兩個字,腦裡呆呆地想著「方德」之名。
前來傳話的侍已被唐橋淵的目驚得跪下,方素瞧著的神,心知此事定然是和自己有關系的。他抬頭看向邊這人,徘徊問道:「是我爹嗎?」
唐橋淵不答,垂眸他,點頭不是,搖頭也不對,尚未想到該如何回應才好,又聽他追問道:「我爹他……為何來磕頭賠罪?他又欠債了是不是?」
唐橋淵歎氣,徹底沒招了,瞞也瞞不下去,還容易引他掛心,索同他坦言。
「不是,」唐橋淵將方素往懷裡抱些,頓了頓回道,「我扣了人在府裡。」
方素不解,仰頭沉默著他,一邊思索著話裡意思,頃忽然猜著了什麼。他本就聰慧,只是為人簡單,不去考慮復雜的事,因而此時一想便聯想到了這人清晨時候不在房中之事,腦裡浮起二娘形貌,寒得渾抖了一下。
唐橋淵察覺到他的異樣,又將他抱幾分,約覺得今日要同他說清楚的事實恐怕不止簡簡單單這麼一問了。如此想罷,唐橋淵便也定下心來,聲音低沉而溫和地詢問他的意思,道:「素素是同我去,還是在這院裡等我?」
「我同你去。」方素未作遲疑,向他點了點頭。
府門半開,門外之人一直磕著頭,額頭正中磕出些烏紫痕跡。唐橋淵老遠就能聽著方德格外冤苦的呼聲,待到影走那人視線中後,那聲音頓時又高了不,哭求著大喊「唐莊主」。
唐橋淵已無心再瞞方素,但心中仍有所考量,在此抬手攔了他一下。唐橋淵側在方素耳垂輕輕一吻,順帶著留下極低的一語道:「就在這裡等我。」
方素依他所言停下腳步,遠遠向大門之外。
大概是裝束改變得著實有些大,門外人未將他遙遙認出來,只是對著唐橋淵的方向跪行幾步,近門檻後又不敢進去,扶在外面對他哀求道:「唐莊主!唐莊主大人大量,就放了我那無知的妻兒吧……唐莊主,小人求您了……」
唐橋淵走近,垂首俯視他伏低的背脊,回道:「唐府的門可不是隨時敞著的,他們敢好端端地走進來,就該知道難以好端端地走出去。」
「唐莊主……」方德額頭用力磕在門檻上,不斷求饒,「是我妻兒無知,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他們吧……他倆對您而言算不得什麼,您就當作是放了兩只蟲蟻,我保證……保證他二人從此以後都不再出現在您眼前!」
唐橋淵冷冷一笑,忽然聲音提高了幾分,似有意把話說給誰聽,問道:「我唐橋淵可不是什麼善人,放過誰,不放過誰,素來只由自己決定,你敢來此求我,不怕喪命嗎?」
方德怎會不怕,他在聞言之時整個人都如抖篩,面不住陣陣泛白,然而盡管如此,他竟依舊咬牙求道:「小人怕……但小人不能不來啊!唐莊主……那是我妻兒,是我最重要之人……若是沒了他們,跟沒了命有何差別……」
「哦?」唐橋淵語氣極為不屑,想到後不遠站著的那人,心中不捨,卻不得不狠下心繼續說道,「當初我要你命的時候,你怎麼沒有這般想法?難不方強是你兒子,方素便不是了?」
方德額角留下汗珠,忽地噤聲沉默。
這人卻問道:「回答我的話,方素是不是你親子?」
「是……」方德把心一橫,咬牙回道,「他是我親子……唐莊主,素兒的娘走得早,我也心疼他……可我是個男人,也想有媳婦暖暖被窩,所以後來……我娶了他二娘……他二娘生下強兒,家裡好不容易又圓滿了……我雖然也心疼素兒,但他與他二娘始終不攏來,我實在沒轍……」
「沒轍?所以你輕易就把他給了我?是為了活命,還是正好一舉兩得?」
方德聽出他的怒氣,再不敢說話,對著他使勁兒磕頭。窩囊模樣看得唐橋淵十足厭惡,恨不得抬腳將他踹得遠些,然而顧忌著後有人,終究克制下來。
「既然你如此掛心那兩個,便去看看吧,」唐橋淵不想再同他多說下去,抬頭示意門口兩名僕從,「帶下去。」
「是,莊主!」兩名壯漢上前,將面慘白的方德從地上架起來帶走。
求饒之聲漸遠,唐橋淵回過去,方素還也不地站在原地。這人心疼不已,卻不後悔方才方德說出口的一席話,只覺如此更好,方素難過只在一時,起碼能徹底斬斷他心中念想。
唐橋淵向他走近,探手托起他低垂的頭,手掌到下頜瞬間染上一層漉漉的水漬。唐橋淵整個心被揪了一把,低頭緩慢吻去他面上淚痕。
半晌之後,這人將事之始末和盤托出,低聲說給他聽。
「月前我去城外散心,罕無人至的林間竟然瞧見了你。你那時在給你娘掃墓,認認真真的,恐怕從頭到尾都沒發現過我。」唐橋淵說著,方素漸漸抬起眼來看他,他彎出笑容,語氣愈發輕和,繼續說道,「我就是喜歡得不行,不知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如此討喜,嗯?」
方素長睫了,緒卻依舊不見好,眸裡失落地等著下文。
唐橋淵輕歎一息。
「我回府之後令人查到你的世……其實於我而言,想將你據為己有是輕而易舉的事,我大可以給你家人一筆錢財,下聘說,娶你過門,但我卻是派人抓了你爹,拿命威脅他,令他將你送來抵債。」唐橋淵不確定如此坦誠會不會令方素心生怨恨,但話已至此無法收回,不得不完整講下去,「我手下有數座賭坊,你爹這人好賭,總欠賭坊銀錢,但實際上都是小數目而已,他雖不能及時償還,但日積月累,或逢著手氣好的時候,總能一點點還上,所以賭坊裡的人從來沒有過分向他追債過……但那一日,我手下之人他輸了一把大的,大到他一輩子也還不出個零頭。再然後的事,你便該知曉了。」
方素目中浮現出幾重詫異與不解,他腦裡想了很多種可能,卻是一種也拿不準,且縈縈繞繞,越想越,想到頭疼也沒有個所以然,最終茫然問道:「可是為什麼……」
唐橋淵偏頭吻他,邊能嘗到鹹鹹的味道,這人盡數吻去,直到那雙被潤潤暖,重又變得甘甜,他才離開幾寸,輕聲回答道:「因為我不希你再與這樣的家人有任何牽連,我能給你所有,可以讓你從此不再有任何難過的時候,這世上所有好東西,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尋來給你。我想讓你再不與過去之事有所瓜葛,你余下一生,重要之人只有我就足夠,你可以只依賴我。」
方素神怔然,懵懵地看著他,心中緒復雜,難以言明。
唐橋淵搖了搖頭又道:「我做事不夠明磊落,不是正人君子,但我是真心實意想要護你,所以絕不會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我只是沒有料到你的這位二娘能比我所想的還要更加厚無恥,即便是用抵債的方式將你送走,也好意思來分你的好。今日早晨,是帶著兒子主送上門來,我將扣在府中,這是你爹前來賠罪的原因。如今他們三人俱在這唐府之中,放或不放,如何對待,都由你說了算,只要你說,不論什麼要求,我一概答應。」
方素眸漸漸變得飄忽不定,神思混,聽了這人所說的一番過程,似有許多話想講,張口時卻又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唐橋淵不急著等他回應,抵了抵他的額頭,將他抱起來行回主院去。
回到房中,這人將方素放坐到床畔,留他獨自安靜一會兒。唐橋淵不再多說一字,沒有離開房間,卻也不待在他眼前,開簾帳行到外室獨坐,耐著子等待。
方素著他離去時的影,在寂靜房裡一遍遍回想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不知想了多遍後,不覺記起了自己同他親的那日。想起這人笑意溫,手掌溫暖,一言一行皆在抹平他心中的慌張畏懼。
想到最後,方素腦中突然浮出一個問題——倘若唐橋淵從不曾喜歡他,兩人一生不會相逢,那麼他會如何?
他不會如何……不過無喜無悲,習以為常地過著從前那種寂寥日子,在家中無人可依,直到終老。
也有可能他會遇見別的人,他或許,借以擺空寂過去。如此也是一生,但盡管那樣,卻絕不會再有唐橋淵,不會有這樣一個人來細心他,教他寫字,給他念書,夜裡哄他睡,晨時待他醒來,無時無刻,無微不至。
方素漸漸沉下心來,諸事想得明白通。
他牽掛父親,不過是因為緣親,是因為心中始終留著時記憶,一廂願地希方父同樣重視著自己。但其實所有事都是自欺欺人,方父早已為別人的父親,他在家中僅僅是多余的一個,會因為不二娘喜而為方父心中的魚鯁。
那個家裡沒有他的位置,而唐橋淵給了他該有的位置,給他最期得到的關心護。事到如今,這人已經出現,是唯一不可取代的那個……
方素思緒明晰。
他抬起雙眼,眸向靜垂的珠簾,笑意重回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