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嶺遠看見之后,出笑容,站在原等著走過去。
他抱的花是百合搭配桔梗、雛和尤加利,拿墨綠的紙包裝,小而致的一束,初冬肅寒的夜里,配尤其顯得清新。
溫嶺遠說:“你電話打不通。”
“啊。”寧樨從大口袋里掏出手機,才發現還開著飛行模式。
蘇雨濃走過來輕輕摟了一下寧樨的肩膀,“我先走啦。”
溫嶺遠說:“下雨不好打車,我順道也送你回去?”
蘇雨濃搖頭笑說:“不了不了,我爸今天來接我。”沖寧樨使個眼,走了。
寧樨手里還提著一個很大的袋子,里面是高跟鞋,和裝在防塵袋里的子。
溫嶺遠把花遞給寧樨,再接過手里的袋子,一起往門口走。
路上停滿車,人車混雜,又逢上雨天,幾乎是寸步難行。溫嶺遠的車停得有些遠,在校門口這條路的最盡頭。
寧樨邊走邊低頭看著路,害怕從翹起的地磚里踩出一泡污水。
聽見溫嶺遠說:“恭喜。”
寧樨沒什麼神地“嗯”了一聲。
自己是不是得寸進尺,往穿著、牛仔和靴子的上看一眼,突然想到。
其實只要他來就好了,結果真正看到他,又希他來得早一點,至在還穿著那條子的時候。
快要走到停車的地方,寧樨聽見后有人喊,轉過頭去,路那邊有個男生瘋狂朝招手。
不是沒有遇到過被這種自來搭訕的況,寧樨只是瞥一下就繼續往前走。
男生從擁的人流、噴吐的汽車尾氣里艱難穿過馬路,幾步跑過來,一掌拍在肩膀上,“不認識我了?”
寧樨皺眉回頭,正要發作,看見男生的臉,愣一下,“蘇昱清?”
“還算有點良心。”蘇昱清個子高高大大,穿一件棒球外套,頭發理得得很短。他笑起來十分爽朗,是一個有初夏時節晴朗午后氣質的男生。
他是寧樨難得不討厭的,甚至稱得上是朋友的同齡男。寧樨和他是初中同學,兩人中考績差距很大,去了不同高中,也因此聯系越來越。
“你過來我們學校做什麼?”
“專門過來聽你唱歌啊。”
“來。”
蘇昱清笑說:“有個親戚結婚,在附近酒店。吃過晚飯我來你們學校逛,聽說有歌手大賽,就去湊了一下熱鬧——恭喜恭喜。”
寧樨也笑了一下,“他們都說是潛.規則。”
“全場就你唱得飽滿又不做作,我是評委也給你高分。”
溫嶺遠一直在一旁耐心地等,寧樨想起要做介紹,對蘇昱清說:“這是……我爸的朋友,溫嶺遠。”
蘇昱清點著頭說:“你好你好,我是寧樨初中同學,我蘇昱清。”
溫嶺遠微微一笑,“你好。”
蘇昱清估計他們還有安排,便對寧樨說:“我得回去了,微信上聯系。”
上了車,溫嶺遠打開暖氣,再開雨刮掃去前窗雨水,除去霧氣。
“吃過晚飯嗎?”
寧樨搖頭。
“那我們可以一起去吃一點東西。”
“你今天又加班到很晚?”
溫嶺遠說:“快下班的時候,接診一個外地過來的病人,天又下雨,不好將人拒之門外。”
前面還堵著,車慢慢地開,可能因為車廂里溫度升起來,不再那樣冷,寧樨低落的緒也漸漸被自己消化。
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還抱著花,笑一下,道謝,“雖然你沒趕上演出,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原本以為你不會來了。”
因為路況復雜,溫嶺遠一直專注前方,這個時候,才轉過目來看一眼,笑說:“誰說沒有趕上。
寧樨怔住。
“打不通你的電話,所以結束之后我去了校門口等。”
溫嶺遠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然而寧樨卻不是很信,“你看了演出?”
“到的時候,決賽第三個人上場,唱的是《北京北京》,我有沒有記錯?”他被懷疑說謊卻也不惱,用細節自證。
“原來你真的去看了。”寧樨覺得驚喜,又覺得憾,如果知道他在下面聽,或許會更投一些,“……我沒有唱好。”
“是嗎?我反倒同意你同學對你的評價。”
飽滿又不做作?寧樨說:“你們對我有濾鏡。我都記不得自己唱的時候是什麼狀態了。”
唱一首粵語歌,溫嶺遠恰好聽過,關淑怡的《地盡頭》。“隔岸無舊,姑蘇有鐘聲,震過的心只有承認,逃避到地心都不會定”。嗓音沒有關淑怡那樣的鬼魅,更清靈些,有些像吳雨霏。十幾歲的年紀不夠駕馭滄桑,強行表現反而做作,投不走心的失落,或許更相宜。
“人當然都是主觀的,你不如坦然接稱贊。”
寧樨笑了。
“你學聲樂,今后打算往這條路發展嗎?”
寧樨眨一下眼,“啊,你以為我是學聲樂的。”
溫嶺遠轉頭看,“難道不是。”
寧樨坐直,把花束當話筒,輕咳一聲,字正腔圓地開始播報:“晚上好,今天是11月21日,歡迎您準時收看夜間新聞。在剛剛結束的南城九中第八屆校園歌手大賽上,上屆冠軍寧樨同學,也就是我本人,再度斬獲冠軍,衛冕功,這也是寧樨同學第三次獲得該獎項。賽后采訪環節,寧樨在發表獲獎言時這樣說道:既不謝聲樂老師的栽培,也不謝聲樂班上同學的支持,因為我是學播音主持的,和聲樂沒有半錢關系。”
溫嶺遠笑不可遏。
寧樨放松下來,靠在舒適的座椅上,“我現在相信你是真心覺得我唱得好了。”
“如果你沒有過專業訓練,那我只能說……”
“嗓音作弊?”寧樨笑說,“小雨是這麼說我的。音獨特或許是優勢吧,小雨說我實在混不下去,可以去唱歌做主播。”
“如果這是你喜歡的,未嘗不可。”
寧樨聳聳肩,“我還不知道我喜歡做什麼。”
“那不如我們先考慮當下,比如,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三明治,”寧樨看著他,斗膽再加了一句,“你做的。”
溫嶺遠笑說:“今天已經這麼晚了,不要考驗我的廚藝。換一個吧。”
“那我想吃海底撈,外賣,在青杏堂吃。”
溫嶺遠看一眼,“為什麼不去店里?”
“我不知道,可能因為太冷了,在外面的店里好像沒有辦法定下心。這種下雨的天氣,我只想在自己家里,吃一點熱騰騰的東西。”
“大致理解你的。”溫嶺遠把自己手機解鎖,遞給,“你來點吧。”
寧樨不接,“我請你,讓我請一回吧,我是冠軍呢。”
溫嶺遠沒有和爭。
晚上進青杏堂,要走靠近馬路這端的后門——讓人困的格局,青杏堂的大門在建筑的背面,后門卻在建筑的正面。
寧樨提出疑問,溫嶺遠解釋說:“原因很復雜。青杏堂的大門,原本是朝向馬路的。后來兩旁的建筑擴建,市政規劃又使道路改向,變現在這樣格局。如果要調整大門方向,需要將靠近馬路一側的店鋪都買下來,再整打通。我跟店鋪的業主接洽過,你猜怎麼樣?”
“坐地起價?”
溫嶺遠點頭,“所以不強求了,門朝哪邊開,都只是形式。”
后門是兩間店鋪之間小小的一扇鐵門,白天通常都是鎖上的。進去是青杏堂的庫房,再往里走,經過一條走廊,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員工休息室。廚房主要用作給病人代煎中藥,也配備有冰箱、微波爐等基本設施,方便員工使用。
溫嶺遠沿路將燈打開,“你想在哪里吃?員工休息室,還是茶室?”
“休息室吧。”寧樨不好說其實想去樓上吃,只是會弄得房間都是火鍋味,讓溫嶺遠沒法好好休息。
溫嶺遠打開休息室的空調,然后去了廚房。寧樨坐得有一些無聊,去廚房圍觀。
溫嶺遠抱著手臂站在灶臺前方,薄薄燈灑在他肩上,而他在……發呆?
寧樨突然一聲喝。
哪知道只聽見溫嶺遠笑了,一點沒被嚇到。
寧樨聳聳肩,走到他旁。
和一般家用的廚房很不同,這里置有七八口燃氣灶,上面都擺放著煎藥用的陶罐。經年累月,這個房間給熏出濃重的藥味。
“針灸我是相信的,喝中藥……真的有用嗎?”
溫嶺遠或許已經無數次到這樣的提問,所以語氣和神都很平和,“中醫是一種經驗科學,現在缺的是系統化的理論建構。你應該知道屠呦呦青蒿素獲得諾獎的事?”
“可是,”寧樨鼻子,“我看到有人說,青蒿素的發現,并不屬于中醫。”
溫嶺遠笑了一下,“這樣的言論不罕見,背后也有很復雜的原因。只要厘清一個概念,就能對這些觀點形自己的判斷——在很多的人概念里,西醫等同于現代醫學;因此,認為中醫與西醫相對,即與現代醫學相對。”
“……我好像沒聽懂。”
“我們現在所說的解剖、麻醉、外科手……屬于現代醫學的范疇。在現代醫學系形之前,西方的醫學也經歷過很長的蒙昧時期,類似放.療法、水銀蒸汽治療梅.毒,就是古代西醫產。”
“所以,西醫分為古代西醫和現代西醫,中醫也應該分為古代中醫和現代中醫。現代西醫和現代中醫,都屬于現代醫學。青蒿素的發現,可以歸類為現代中醫。”
“可以這樣理解。”
“那為什麼不將所有的藥材,都按照屠呦呦發現青蒿素的方法,進行……”寧樨覺得這里應該用一個專業詞匯做歸納,只是不知道應該是什麼。
“病理篩選和臨床驗證。”溫嶺遠替補上,“已經有很多科研機構和團隊在做這樣的研究,爺爺也為其中的一些提供過資料。只是這些研究需要投大量人員、資金和時間,并且,也到一些利益集團的阻撓。”
“利益集團?”
溫嶺遠笑著搖搖頭,“這些不細說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現在給病人使用的一些藥方如果被證偽,中醫,準確點說,古代中醫,豈不是……”
“這是一件好事。證偽是科學進步的一部分,就像你做題,排除掉一個錯誤答案,即便仍然不清楚正確選項,也離正確更近了一步。”
“你會失業誒。”
“那我或許求之不得。”
寧樨沒有想過,有一天那麼不讀書學習的自己,會跟一個人討論這種遠遠超出認知范疇的話題,以至于熱水壺都燒開自斷電,他們都沒有覺察。
直到一個電話打進來,寧樨手忙腳去口袋里的手機。
“是送外賣的,”寧樨說,“在路口那個便利店,說找不到地方。”
“我去拿。”
后門打開的瞬間,聽見風雨聲,寧樨站在過道里朝門口遙遙地看一眼,立即返回休息室,抓起傘桶里的一把長柄傘。
跑到門口,溫嶺遠還沒走遠。兩步跑過去,把撐開的傘往他手里一塞。
傘面在頭頂遮出一片影,溫嶺遠確定自己聽見腳踩進水坑的聲音,微訝著低下目,皮靴靴面澆上了泥水,只是自己好像一點沒有覺察,只在抬頭急切地看他。
片刻,溫嶺遠收回目,很淡地笑了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