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回去
祈臺永遠都是寂靜的。尤其是現在,連謝紅塵也不會來的時候。
黃壤換好,轉頭看見第一秋仍然背對,便道:“扶我去妝臺,好嗎?”的聲音仍然是弱的,可以將人心都化的那種。
第一秋沒說話,只是手扶著,一路來到妝臺前。
黃壤散開長發,重新為自己綰發。
第一秋站在銅鏡后,靜默地看。鏡中的,雖然虛弱,但綰發卻是太練了。而且這里,的頭飾也多——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說一個“也”字?
妝臺上好幾個匣子里都是的首飾,黃壤很快為自己梳了一個隨云髻,簪了步搖和釵環。然后打開那些瓶瓶罐罐,開始為自己上妝。第一秋就眼睜睜地看著從臉蠟黃,到氣紅潤,吹彈可破一般。
這?!!
監正如見易容。黃壤想到他糊墻式的化妝,不由嗤笑了一聲。第一秋瞬間收回目,轉而看向別。
這里布置得極為雅致溫馨,幔帳牙床無一不細華。想來溫鄉,也就是如此了吧?
謝紅塵,想必也十分留。
一想到這個人,監正頓時滿心不悅。
他轉而再看黃壤,卻見五已經十分靈。這百年來,的容風姿,甚至勝過未嫁之時。
這是不是說明,謝紅塵其實將養得還不錯?第一秋心中悻悻。
但黃壤指了指一個房間,他忙過去打開——里面全是繡鞋。好吧,好吧。
“米白,系珊瑚珠那一雙。”黃壤指揮。第一秋在一排一排的木架上找了半天,這才替找了出來。隨后,他很自然地蹲下來,替去舊鞋,把新鞋換上。
做完這一切,他抬起頭,似乎也意識到這樣不妥,說了句:“抱歉。”
黃壤當然不在意——在第一秋面前,早已沒了什麼男之防。想想那五盆熱水澡吧!
說:“監正今夜過來,就是為了尋我?”
第一秋一怔,隨即矢口否認:“本座為了查看謝靈璧和謝紅塵的傷勢是否有詐。”
黃壤哦了一聲——所以我就這麼陪著我,在祈臺耗了大半夜?
后面這句話沒說,破別人掩飾的事,一向不會做。
說:“謝元舒吸取了他們的功,他們如今對監正而言,已不足為懼。至于謝元舒麼,愚蠢無知,早晚也是監正的手下敗將。”
第一秋終于忍不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傷了你?”
黃壤想笑,但一笑就被嗆住:“不用問。”一邊咳嗽,一邊搖頭。這些事,同謝紅塵講講也就罷了。第一秋畢竟是個局外人,說不著。
黃壤捂著自己的,不讓滴到剛換的上。第一秋了自己的帕遞給。黃壤于是用帕子捂著,一直咳。第一秋在面前站了一陣,說:“等我收拾了謝元舒,我帶你去白骨崖,找苗耘之。”
黃壤搖搖頭,默默無語。
第一秋等了一陣,未得回音,終于還是問了一句:“黃壤,你后悔嗎?”
“后悔?”黃壤微怔,復而又笑,諷刺地道:“后悔沒有答應你的提親嗎?當然不悔啊。我即使是嫁給你,也不見得就如意。”低下頭,忽而又喃喃道:“何況……我對他多還有幾分衷。”
恐怕是,不止幾分衷。只是說來無人聽
信。
第一秋側過臉去,這個世上,那些深的人故作麻木,而麻木的人假裝深。
在暗沉的夜里,他站在這團暖昏的燭火里,問:“我是問,你后悔離開仙茶鎮嗎?”
黃壤笑意漸收,不再說話。
第一秋握住的手,說:“天亮之后,我會對付謝元舒,然后我帶你回仙茶鎮。找苗耘之為你治病。”
黃壤手里握著那支茶針,指浸如滴水。抬起,笑盈盈地看第一秋,語聲淺淺地答:“好啊。”
在第一縷晨曦到來之時,第一秋準備回到點翠峰。
看黃壤一個人留在房間,他莫名有些不放心,道:“我扶你去亭中坐坐。我很快就會回來。”
“好。”黃壤也不喜歡待在屋子里,外面多好啊,天高地遠。由著第一秋將扶出去,照得瞇起眼睛。在三角小亭中坐下,八月的清晨大地流金。
第一秋行下山去,他沒有避人,因為知道了想要知道的消息。
謝元舒是個蠢貨,他以為手握謝靈璧和謝紅塵的功力,便可高枕無憂。但是仙門能人何其多,他一人雙手,還是吸取別人的力。能撐幾時?
他行至曳云殿時,謝元舒正好出來。
玉壺仙宗三天三夜的流水宴,今日是第三天。
因為昨天何惜金念了整整一天的賀天表,大家都累得不輕,也直到此時,人才陸續到齊。謝元舒雙手一抬,了眾人之聲,道:“今日,本宗主將正式接過重任,為……”
突然,有人說:“慢著。”
眾人轉過頭去,只見鮑武推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謝元舒一見那人,頓時面大變。
“謝紅塵!”他咬牙切齒地道。
鮑武推來的,果然是前宗主謝紅塵。只是他雙眼裹著素綾,人坐在椅之上,臉蒼白如紙,整個人十分虛弱。席間賓客全部驚站起。
謝紹沖和聶青藍也沖過去,護住了謝紅塵。
謝元舒當然知道鮑武是誰的人,他怒道:“第一秋,你這是什麼意思?”
第一秋緩步走到謝紅塵邊,雖然并不想見他,卻還是道:“還能說話嗎?”
謝紅塵勉力站起來,他雙目已盲,修為盡失、傷毒并發,但他仍然站得筆直。他一字一字,道:“諸位,謝元舒謀害尊長、重傷老祖,喪德背恩之徒,不能繼任宗主大位。吾以玉壺仙宗宗主之名,令師弟謝紹沖繼任宗主之位。吾徒聶青藍,為闇雷峰峰主。”
他此言一出,諸人俱是一靜。這不奇怪,很多人都猜到了。
但是現在,謝紅塵功力盡失,謝元舒卻負他與謝靈璧二人的功力。如何對付?
謝紅塵顯然也想到了,他雖看不見,卻仍微微轉頭,道:“你既然命人將我帶來,必有解決之法?”
第一秋說:“我帶了何惜金等人過來。你看,我是很有誠意的。不過你拿什麼換呢?”
聰明人是不用多說的。以第一秋如今的資歷,未必能號令仙門。但何惜金到了,就是張疏酒、武子丑到了。有他三人支持,其他仙門才會同心同德。
謝紅塵面冰冷,不見悲喜:“你想要什麼?玉壺仙宗?”
“當然不。”第一秋說:“你和謝靈璧沒了,玉壺仙宗早晚是我的。我急什麼?”
旁邊,謝元舒已然暴怒,罵道:“我先結果了你這個廢人!”
他立時就要沖過來,謝紹沖和聶青藍只能帶著玉壺仙宗的弟子先沖上去,圍困他。但以他現在的功力,二人堅持不了太久。第一秋說:“謝紅塵,我想要一紙和離書。”
“和……和離書?什麼和離書?”謝紅塵皺眉,許久,他終于反應過來。還能有什麼和離書?
第一秋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回答。
謝紅塵怔忡過后,卻是失笑,問:“讓你這麼做的?”第一秋不答,謝紅塵想要笑,一行卻沁了雙眼的素綾。他頓了許久,說:“好。”說完,復又笑道:“反正如今我形同廢人,也不再是愿意棲息的梧桐。”
第一秋揮手,鮑武將筆蘸了墨,遞到謝紅塵手上。謝紅塵握住筆,手腕抖,直到鮑武鋪開紙頁,他下手腕,開始落筆。
第一秋沒有再看,他相信謝紅塵一諾千金。
他加戰圈,圍殺謝元舒。謝元舒怒喝一聲,一掌劈過來,鮑武活了雙手,出金刀,一刀劈碎了他的掌風。何惜金等人也沒閑著——車戰嘛,誰也別懶。
此時,祈臺。
黃壤倚在亭中,已經聽見了那殺伐戰之聲。
沒有向點翠峰看,其實祈臺偏遠,是看不見點翠峰的。百年以來,可太知道了。趴在石桌上,手里的茶針已經融化到只剩小小一塊。
真是舍不得啊。
可惜邊,只有這一樹念君安沉默不語。
黃壤出手,想折一枝椏,可到底沒有了這樣的力氣。如今天未雪,花自然也是不開的。于是這梅樹無葉無花,只有這枝影橫斜。
我竟然培育了這樣一棵樹,綻予大雪滿樹花,冰銷雪融空枝椏。
黃壤輕著禿的樹枝,約中,又是百年前那個八月。
折了一枝念君安,將謝紅塵送出仙茶鎮。臨別之際,贈了花枝予他,說:“紅塵此去,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期。此花見雪而開,我為它取名‘念君安’。此后無論天涯海角、暮暮朝朝,花開時節念君安。”
一百年如梭,悄然消逝在指里。許多人和事都已淡無痕跡,而還記得那個年接過花枝時的表。
謝紅塵,可能我到底還是有幾分衷。
可憐我到底還是衷。
點翠峰。
謝紅塵雙目的沁出來,滴落于紙頁。筆尖蘸,字字啼紅。可他終于還是寫好了那封和離書。他雙目雖盲,字卻依然漂亮。一如他的為人,工整有序。有些人想從他的臉上看到一落魄或者狼狽。但是沒有。
他心知自己的境,卻依然如清風朗月,溫和明凈。
第一秋與謝元舒打過一,便退下來。他從容地接過那封和離書,折好之后收懷中。謝元舒還在罵,只是無人理他。
在場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若論手,個個不差。
此時有人領頭,鏟除惡,就算是為了聲名,這些人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而對付修為高深的惡賊,他們最有經驗了——圍毆嘛。講什麼仁義道德。所以一個一個留有余力,凈是消耗。謝元舒到底天資差,對戰經驗不多,而且別人的力,他還未能完全消化。
這樣被耗上幾,他就失了心氣。
仙門圍殺他,一共去了三個時辰的時間。
但眾人僅有幾個輕傷,代價輕到微不可計。法寶損失倒是大些,
畢竟很多符、丹都是消耗品。第一秋也不介意,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安排鮑武陪謝紹沖清理現場,隨即就要離開點翠峰。臨走之時,謝紅塵突然道:“第一秋!”
第一秋停下腳步,謝紅塵突然問:“你和……你和之間,是否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其實不該問。他一向冷靜理智,事到如今,追究底已無意義。
可卻終究還是問出這麼一句。
大抵……還是意難平。
第一秋沒有理他,加快腳步奔向祈臺。
他踏進半月形的拱門,看見三角亭中,黃壤倚著亭邊欄桿而坐。照在上,金紅,映出一片迷離的虛影。
“走吧,我帶你回去。”他向出手,可指尖未能及。
世界開始扭曲變形,萬若虛,復歸于無形。
黃壤手中的寒冰,終于融化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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