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十）

他凝視著我，緩緩鬆開了手臂，將我出他的懷抱，很吃力般站起，慢慢向外走去。那修長優雅得形，被近午時的得變了形，一點點挪時，如同一紙沒有魂魄的剪影。

“三哥！”我驀地又喚。

蕭寶溶站住，微微側著臉，卻沒轉過。那太熾烈太明亮，映得他半側水晶般的眸子七彩瀲灩，卻是虛浮的七彩瀲灩，我忍不住又滾落了淚，忙用袖子胡了，問道：“男間的事……不痛苦吧？”

尋常見蕭寶溶帶了他群的姬妾玩樂，每日看來都很快活，才讓我想著，也去找幾個年來陪我。

如今……我竟像在噩夢中一般！

這樣的噩夢，我還能醒過來麽？醒過來，依然可以任打鬧玩耍，計算著找誰做不能拘束我分毫的倒黴駙馬……

隔了許久，蕭寶溶才拋下了一句：“有，便不痛苦。”

他忽然加快加大了步伐，迅速踏出了大殿，留下驚痛悲恨的幾個字，輕輕在殿中彈跳縈繞：“希……我能來得及……”

蕭寶溶的影已經不見了，我竭力將我所有的聽覺寄於他離去時踏在石板上的腳步聲，可連腳步聲也越來越遠，很快便抓不到一痕跡。

殿中再無一人，空地隻剩我一個，驚惶地轉著眼珠。

凰柱，玉藻梁，鴛鴦幃，珍珠簾，山水鬆鶴的檀木屏風，子相戲的琺瑯香爐，連環青瑣的門窗，流麗妍豔的丹墀……

那等的繁華富貴景象，卻讓我越來越冷，越來越冷，雙手抱肩，依然有冷意毒蛇一般穿梭過我的軀。

孤寂地垂下頭，裾邊繡的一對穿花蝴蝶，彩翼翩翩，舞得興高采烈，卻再也不曾想過，再麗，也不過錦繡華上可有可無的點綴，舞得再歡喜，也舞不出針刺線紮的方寸之地。

藏自己，示人以弱。

夠了麽？

伺機而，一擊必中！

我能夠麽？

呼吸的空氣，帶了春日的涼意，將肺腑一點點潤得冷。偏又有種從骨中鑽出的疼痛如火，烈烈地燃燒起來。

冷熱激。

激得我隻能倒在地氈上唞著，看著氈上大團繡的富貴牡丹，似誰展開大大的笑臉，衝我得意地笑。

大齊永興七年春，齊師大敗於江水之北，太子蕭康並五千騎兵被駕親征的魏帝拓跋軻生俘。永興帝遣使求和，以江北十八城池及文墨公主作為條件，換取魏師所占的廣陵及太子蕭康。平素不理朝政的惠王蕭寶溶帶部分文臣竭力諫阻，永興帝不納；惠王固請延宕時日，侯大將軍蕭彥回援，為永興帝斥歸，令無事不得宮。

幃深，誰道是銷魂（一）

而我，從兩國確定下和約的那一天起，逍遙公主的歲月便注定走到了頭。也許，那是因為所有的快樂，均已在我暄囂驕縱中渡過的十五個春秋支殆盡。即便我的城府閱曆，都能一下子長到蕭寶溶所期待的高度，那一天，依然是我一生避無可避的轉折點。

奉命押送我的使臣吳德是丞相吳鑫的侄兒，吳皇後的堂兄。侍從也經過心挑選，連隨嫁侍都是皇後的人，一路寸步不離地盯著我，不知是怕我尋短見，還是怕我逃走。我的隨短劍早被收走，在我拿彈弓打破其中一名尾般盯著我的侍從的頭後，彈弓也被收了。

給我打的侍從，雖然算是白給我打了，使臣也不敢拿我怎樣，可是當晚竟不曾有人送晚飯給我。喝問侍時，卻說是皇後懿旨，若是公主闖禍，便不給飯吃。

他們好算計，從寧都到一江之隔的廣陵重鎮不過兩日路程，便是不吃，也不死。隻要有個公主過去，事先說明我桀驁不馴，到了魏帝手裏，不論有個什麽好歹，都與齊國無幹了。

我文墨公主蕭寶墨的死活，與齊國無幹……

當晚臥於驛站時，我並沒有覺出。當到吃飽喝足的侍在隔壁床上發出均勻的呼吸，我控製著自己發冷的軀，一遍遍地咬著錦緞的被頭，直到緞麵扯破了，裏的棉絮沾上了鬆的牙齒，口中的鮮浸上了雪白的棉絮……

吳皇後，吳鑫，吳德，蕭康，甚至我的好大哥永興帝蕭寶雋……

我的這些好親人，好親戚，我都會記得，我會記得很好。

沒有飯吃，隻是我不聽蕭寶溶話的第一個教訓，算是我不能藏自己本的懲罰。

藏自己，示人以弱……

伺機而，一擊必中……

聲殘，青燈短，夜闌長。有孤雁穿雲而過，切切哀鳴，聞來夢魂俱傷，卻已無淚可流。

永興帝和吳皇後顯然早就打定了主意，絕不讓我壞了他們的救子大計，生怕我見了魏帝做出什麽破壞兩國議和大計的事來，一到廣陵，使臣吳德便將我困在驛館，令人嚴加看守，自己帶了輿形圖和珍寶去見魏帝。

我再也沒有愚蠢地撒潑放刁，極安靜地坐在妝臺前，梳理著自己那頭濃的青。

鏡中人剔如玉，眉目不描如畫，眼睛和母親極像，水盈盈的幽深黑，隻是母親久經歲月沉澱，眸緩緩流轉時，泛著高貴而迷離的素輝，難以形容的斂的憂鬱，讓人由不得便心生憐惜；我的眸子卻年輕靈，如一汪山間奔流的清溪，轉時幾乎可以聽得到泉水的輕快潺潺聲，若抿一笑，更讓那泉水蒸騰出氤氳的酒氣來，熏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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幃深，誰道是銷魂（二）

我的臉型較小，下略尖，是小巧的紅菱狀，若不玩不鬧時其實看來很是安靜，所以會給人一種溫順的錯覺。示人以弱，應該不難吧？

可示人以弱，真能避免我未來的噩運麽？

銅鏡中那小巧的紅菱漸漸，手中也不覺用力。

忽聽“喀嚓”一聲，手中連珠花紋的檀木梳斷了，尖尖的梳齒紮掌中，巍巍地在裏抖，殷紅的鮮緩緩浸潤木質的斷齒中。

隨侍在房中侍猶豫了一下，終於上前來，幫我拔出斷齒，拿帕子給我拭去鮮。

我盯了一眼那不鹹不淡的神，自己用帕緩緩地纏繞著。天青的帕，繡的是青翠蘭草，印上一排四五個點，慢慢洇開，順著線延，如緩緩綻開的薔薇。

正冷冷看著那花開愈豔愈烈的時候，外麵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目輕掃，已見著吳德略彎了腰，領了一群人過來。

“管公公，請！”吳德側閃在一旁，將一個北朝裝束的侍總管模樣的人引。

他們後尚跟了數名侍，個個材高大，看來竟比江南的男子還要健朗幾分。我也曾聽說過北方人比江南人要獷些，可也不至連子也全都高大這樣吧？

那個瘦高個兒的中年侍，吳德稱為管公公的，正略帶疑地著我。

想起吳德可能向魏帝編排我的“劣跡”，我在氣悶中頓悟，這些高大侍，怕是特地選來對付我的！

以弱示人……

斂了帕，我站起，帶了畏怯，往後退了一步，背脊用力靠上了妝臺的邊緣，硌得生疼。

“吳大人，這是……”我驚惶地睜大眼珠，將指甲將方才刺破的上一摳，疼痛之中，淚影頓時泊起，含在長睫前，隨著我的眼珠轉來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