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奉皇命追查妖狐案的幕后主使,但進展卻并不順利。
隆帝乃九五之尊,他因錦衛和東廠辦事不力,心中不滿,便將這差事隨口指給了救駕有功的薛恕,讓他十日緝拿真兇。
可他一沒許薛恕職,二沒給他可調配的人手,薛恕雖說是奉了皇命,但較真說起來,不過還是個份最低微的番役罷了。別說東廠和錦衛的人手,就連西廠的番役們,上雖恭維奉承著他,但真要辦事出力的時候,還是一個比一個躲得干凈。
沒有可供驅使的人手,他只能自己去查。
薛恕又去了一趟皇極殿。
一夜過后,皇極殿四周被白雪覆蓋,幾乎已經看不到昨夜的痕跡。
薛恕在殿前轉了一圈,又往四周查探,在心中丈量著距離。
昨夜那紅霧鬼火幾乎籠罩了整個皇極殿廣場,范圍極廣。他長于市井之間,類似的戲法不知見過多,但相比昨夜皇極殿前這一出,雜耍藝人們的戲法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要制造出這樣的景象,必定得費不功夫。而且范圍那麼大,肯定需要提前布置,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那些錦衛雖然廢,但也不至于眼睜睜看著賊子宵小在皇極殿附近來來去去。
所以做這番布置的人,一定有個能掩人耳目的份。
多半是鬼。
能在宮中行走的人就那麼些,對方冒著風險做這件事,必定是于自有極大的益。
薛恕回憶了一番昨夜眾人的表現,一一排除之后,很快鎖定了懷疑的人選。
夜里鬧騰了半宿,白日里殷承玉就起得晚了。
鄭多寶聽見靜進來時,就見他還擁著被子斜斜倚在塌上,滿頭青披散在肩頭,越發襯得面如冠玉,還多了幾分從前極出的慵懶神。
“下了一夜的雪,外頭可冷著。臣特意小廚房備了羊肚湯,殿下起了可以喝些暖暖子。”
殷承玉懶懶“嗯”了一聲,還有些怏怏的沒神。
——睡到后半夜的時候,他總覺得被子里涼得很,后頭就沒怎麼睡著。
其實以前他也沒那麼畏寒,這病還是去了皇陵之后落下的。
幽皇陵,聽起來仿佛隆帝還對他存著幾分父子之,不忍心殺他。但實際上待在那兒,比死了還不如。
一個活人守在死人墓里,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呢?
太子之位被褫奪,他聲名狼藉,跟著他前往皇陵的,只有一個鄭多寶。別說他了,就是鄭多寶也沒吃過什麼苦頭。
但到了皇陵,除了三餐有人送,其他事都得自己親力親為。
那時候他最怕的就是冬日。
每到下雪的時候,皇陵就冷得和冰窟窿一樣。他是戴罪之,自然不可能有炭火供應,頭一年什麼準備也沒有,就是冷得睡不著也只能咬牙熬著。鄭多寶為了給他漿洗裳,一雙也算養尊優的手,凍得生滿了凍瘡。
到了第二年,他們有了經驗,便早早存起了過冬的柴禾,他和鄭多寶一起四尋回來,再劈開曬干,
鄭多寶一開始不愿讓他手,但他都淪落到那個地步了,還端著金尊玉貴的架子給誰看?
不手,就只能等死。
他們就這麼熬過了幽的五年,他的在那些年里虧空更甚,即便后來和薛恕結盟,回到了東宮,他依然忘不掉那種置冰窟、冷到骨子里的覺。
至此就落下了畏寒的病。
每到冬日里,他屋子里的地龍總要早早燒起來,炭火也比旁人更足。那時候薛恕非要歇在他的屋子里,結果住了幾日就被烤得上火,還鬧了兩回鼻衄。
但即便這樣他也不肯去別的屋子住,還強著他不許再燒那麼熱的地龍。
那次也是他第一次對薛恕發了火,事后還很有些忐忑,擔心薛恕一怒之下撕毀約定。但出乎意料的是,薛恕卻并未惱怒。反而自那之后,養了睡前打拳的習慣。等就寢時抱著他,渾暖融融的,倒是比烤得人上火的地龍要舒適幾分。
于是他也就默認了對方抱著他睡的行為。
現在想來,要說薛恕有什麼優點,恐怕就是暖床暖得十分不錯。
殷承玉幽幽嘆了口氣,對鄭多寶道:“屋子里的地龍是不是不熱了,人再燒旺些。”
鄭多寶了一下屋里的溫度,尋思著這再燒旺些,怕是要將人烤出汗來。但瞧著殷承玉雪白雪白的面,又覺得還是之前那場大病虛了子,殿下這才比旁人怕冷些,便連忙應下。心里尋思著改日要命人做些藥膳,給殿下補補。
等地龍又燒熱了些,殷承玉才掀開被子下床。
鄭多寶伺候著他梳洗更后,便命人將午膳擺上來。
殷承玉喝了一口羊肚湯,舒服的半瞇起眼,這才問起正事來:“人抓到了嗎?”
——早在除夕宴開始之前,他就安排了人手埋伏在皇極殿四周。昨夜妖狐現,皇極殿陷混之中,手之人自以為無人注意,實則他的人早就已經在暗伺機手了。
“趙統領今早來回稟,昨夜抓到了兩個人,其中一人服毒自盡了,另一人被攔了下來,但卻得很,什麼也不肯說。”鄭多寶道。
“趙霖還是太過心慈手。”殷承玉搖了搖頭,道:“既然父皇將此案由了薛恕去查,便他來領人。”
薛恕剛回西廠,就又被傳去了慈慶宮。
行至殿門前,他仔細拂干凈上的雪花,方才隨著引路的小太監進廳堂。
廳堂正中的紅寶座空著,只有鄭多寶在堂中候著他,見他來了,便道:“薛大人隨咱家來。”
薛恕跟著走了幾步,又回頭了一眼空的座位,出聲詢問道:“怎麼不見殿下?”
“這等小事何必殿下出面?”鄭多寶瞥了他一眼,覺得這位薛大人的規矩實在太差,忍不住道:“殿下是君,我等是臣。如何能隨意探問殿下行蹤?此為不敬!”
薛恕了藏在懷中的帕子,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鄭多寶絮絮叨叨領著他去了暫時關押犯人的地牢。
那嫌犯被綁在柱子上,腦袋垂落下來,看不清面容,上被了,上猶有鞭痕,應該是才了刑。
“就是這人了。昨日趙統領察覺這人形跡可疑,便將人捉住詢問,誰料其中一人竟服毒自盡了。這人倒是被及時攔下了,卻得很,什麼也不肯說。現在便由薛大人審問,薛大人盡早查明真相,捉住賊人。”
鄭多寶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這也是他明正大帶薛恕來令人的緣由。
東宮侍衛發現可疑之人,由負責此案的薛恕審問,無論從哪兒都挑不出錯來。
沒能見到殷承玉,薛恕有些意興闌珊,也懶得浪費功夫,領了人就走了。
鄭多寶則回了殿向殷承玉復命。
“人領走了?”殷承玉正在弘仁殿里練字。
“是。”鄭多寶揮退了伺候的小太監,執起墨錠磨墨:“什麼也沒說就將人帶走了。趙統領花了一夜也沒撬開,這位薛大人真能問得出來?”
他實在有些懷疑。
“他要是問不出來,也沒人能問出來了。”
殷承玉哼笑了一聲,想起薛恕對付敵人的那些殘酷手段,也不由皺了皺眉。
上一世薛恕那些手段固然有從廠衛那兒學來的,但更多的,還是他打骨子里就帶著旁人不能及的狠戾。
后來他掌管兩廠一衛,將北鎮司詔獄里的花樣都翻了新,據說凡是進去的人,就是再難啃的骨頭,也沒有能撐過三日的。
“且看著吧,很快便會有結果了。”
薛恕帶著人去了西廠大牢。
西廠在鼎盛時期,也設有關押審問嫌犯的大牢,其中酷刑花樣不比詔獄。只是后來西廠沒落之后,西廠大牢也隨之空置下來,但凡罪犯都進了詔獄。當然,這功勞自然也歸東廠或者錦衛。
然而這天下午,空置許久的西廠大牢又傳出了嫌犯的慘聲。
這悉又陌生的聲音西廠的番役們都驚了一驚,互相詢問這是誰在審問犯人。
問來問去,人選自然只有薛恕一個。
薛恕將人送進了西廠大牢后便再沒面,之后沒多久,大牢就傳出連綿不絕的慘聲和痛罵聲。
現在還待在西廠的,都是些沒甚本事也沒甚膽的混子,此時聽到那凄慘的呼聲,臉都有些難看,
慘陣陣,吃酒劃拳是繼續不下去了,一眾番役各自散去,心里卻琢磨著這慘什麼時候能歇。
結果這一,卻是持續了整夜。
第二天清晨,慘聲終于停了,滿氣的薛恕自西廠大牢走出來。
原本有番役想上前同他打個招呼,恭維兩句,卻被他眼中尚未散去的戾氣驚住,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直到他走過,方才敢大口呼氣。
——這會兒的薛恕,看起來比經年掌管詔獄的刑還要令人懼怕。
不像個人,像殺人的刀。
作者有話要說:
殿下:也就暖床勉勉強強叭。
薛恕:?別的也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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