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蘇明岳出任河西郡刺史，正帶著妻兒一起在任上。

秋初的時候，溫氏的母親病重，溫氏回青州娘家探。

未料，溫氏走后不久，胡人大軍境，直玉門關。

朝廷派遣鎮國公謝昆率軍迎敵，太子殿下親任監軍，但不久后就聽說謝昆陣亡，四十萬大軍戰死于玉門關外。茲事大，蘇明岳等四郡刺史皆被傳喚到了前線調度。

故而，河西刺史府中只留下蘇涵君和蘇意卿兄妹兩人。

蘇涵君對阿蠻的來歷心存疑，但蘇意卿對那個年很是喜，大約是因為撿回來的東西，都認定是屬于自己的。

蘇涵君拗不過妹妹，何況阿蠻斷了、還生著病，蘇涵君也不忍心，就暫且留他住下來了。

————————————————————

與京都的雍容含蓄不同，邊塞的是恣意的、燦爛的。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樹上，蘇意卿從枝葉之間探出頭來，鬢邊石榴紅，落在的臉上，微笑的時候，這個世界都是流溢彩的。

“阿蠻，你要不要吃石榴？我給你摘一個，這棵樹上結的果子可甜了。”

阿蠻坐在樹下，沉默地搖了搖頭。

他看過去總是很沉悶，大夫說他郁結于，連病都不容易好。蘇意卿特別心疼。

“那我們等下去放風箏好不好？這里的風特別大，風箏會飛得老高老高的，可好玩了。”蘇意卿摘了一個石榴在手中把玩著，一邊絮絮叨叨地試圖勸說阿蠻。

“卿卿！”那邊傳來蘇涵君的怒喝聲，“你又爬樹！快給我下來！”

蘇意卿嚇了一跳，子一抖，一個沒坐穩，尖著從樹上掉下來。

阿蠻立即撲了過來，行迅猛如獵豹，雖然一只腳還不能使勁，但他一躍之下，仍然騰挪到位，正正好接住了蘇意卿。

蘇意卿小臉蛋煞白，抱著阿蠻的脖子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阿蠻有些窘迫，但他黑黑的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表，很快地將蘇意卿放到地上。

蘇涵君被這個變故嚇得幾乎跌倒，趕連滾帶爬地過來，上下看了看蘇意卿，見無恙，氣得又罵：“孩子家家的，這麼淘氣，將來怎麼嫁得出去？娘才一不在家，你就鬧，等回來，我告訴，你要被打的。”

蘇意卿漂亮的眼睛里噙著淚花兒，委屈地道：“我看阿蠻不開心嘛，想逗他笑一笑，哥哥你別生氣，我再也不敢了。”

蘇涵君瞥了阿蠻一眼，心里嫉妒得要命，他們家的卿卿，從來只有別人哄開心的份，何曾見過哄別人開心。

“你瞎費勁什麼呢，看人家都不理你。”蘇涵君了蘇意卿的頭發，小聲地嘀咕著。

阿蠻一言不發，從地上拾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開。

他回到客房中，關上了門，獨自坐著。心下悲滄而茫然，舉目四顧，此方寸徒壁，他孑然一。

過窗格子照在地磚上，那麼燦爛而熱烈，但他的心卻是冰涼的。

忽然，有琴聲傳來。

在秋日金的影中，天籟落下。

輕而舒緩的樂聲，是云天外有雁字南回，越過山川云水，慈母在家，喚離人返途，噥噥絮語，附耳安，念道長安寧、不如歸。

有風拂過，白將睎未睎，最是溫。

阿蠻猛然站起，抓著拐杖，過去推開了門。

蘇意卿盤坐在廊下，膝上放著一張古琴，垂首弄琴，神專注而和，秋天的風輕輕地吹過，的睫微微地，仿佛是蝴蝶的翅翼，停棲于塵世之外。

阿蠻靠著門，緩緩地坐下來。

那琴聲是那麼地，讓他想起了母親擁抱時的覺，仿佛還能聞到那淡淡的香氣，令他落淚。

是的，阿蠻落下了眼淚。

得知父兄戰死時他沒有哭，獨自一人奔赴邊關他也沒有哭，父親曾經說過，他們謝家兒郎，只能流不能流淚。

但此刻，他卻控制不住自己，他捂住了臉，深深地俯下去，渾抖。

琴聲停住了。

一雙小小的手抱住了他的頭。那雙小手的，帶著白晝的溫煦、還有石榴籽淡淡的甜，把他輕輕地抱住了。

“阿蠻，你是不是很難過，難過的話，哭出來就好了，卿卿就是這樣，哭過以后，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全部都會忘記了。”

用稚的聲音對他說。

“我的父親和哥哥，他們都死了，死在玉門關外，連尸都找不到。”阿蠻哽咽得幾乎無法言語，但他卻強烈地想要傾訴出來，“我母親聽到消息已經病倒了，我家中再沒有其他人了，我要去玉門關外找父親和哥哥，我要帶他們回去，哪怕只剩下一塊骨頭了，我也要把他們帶回去！”

這個倔強而沉默的年把臉靠在蘇意卿的手里，終于嚎啕大哭。

蘇意卿不敢把手走，低下頭去，用臉蹭著阿蠻的頭頂，試圖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安他。

“我爹爹說過，玉門關外戰死的兒郎都是我大燕的英雄，天下的百姓都會念他們的恩德。你父親和哥哥英烈有靈，他們會在天上看著你、保佑你，你不要難過了，別讓他們為你擔心。”小聲地說，“我也很難過呢。”

眼淚把蘇意卿的手都打了。

————————————————————

阿蠻自從那天哭過以后，病倒是好得很快，過了兩個月，折斷的骨也復原得差不多了，連大夫都對他的強壯魄嘖嘖稱奇。

河西郡很快了冬，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這一天夜里，蘇意卿睡到半夜，約聽到窗子外面有一點點靜，好像有人輕輕聲地對說：“卿卿，我走了，有緣來日再相見吧。”

蘇意卿醒了過來，迷瞪了一會兒，忽然一激靈跳下了床。

季嬤嬤睡在外間，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睡得有些沉。

蘇意卿自己穿好了服，躡手躡腳地溜出去，先跑到阿蠻住的客房看了看，里面收拾得整整齊齊，他果然已經不在了。

蘇意卿有心醒蘇涵君一起去追阿蠻，又想起蘇涵君對阿蠻似乎頗有微詞，肯定不得阿蠻早一點離開。

畢竟還是孩子心，任又冒失，當下自己一個人地去后院，把那匹小馬駒牽了出來。

這匹小馬是蘇明岳到了河西郡以后特地送給兒的，邊塞百姓大都豪邁，宦人家的兒也是很早就開始學騎馬了。

機靈地繞開了守夜的護衛，從后門地溜了出去。

阿蠻也是從后門走的，白天的雪下得很厚，還沒化開，地上留下了他的足跡。

蘇意卿騎著那匹矮矮的小馬駒，循著那斷斷續續的足跡追了過去。

一直追到了城外，到了當日蘇意卿撿到阿蠻的那山谷中，蘇意卿終于遠遠地看見了阿蠻的影。

月映著白雪，天與地清冷而空曠。

他在夜里獨自行走，背影蕭瑟，如同一匹孤獨的狼。

“阿蠻！阿蠻！”蘇意卿大聲呼喊。

阿蠻停下腳步，回過了頭。

蘇意卿奔到他邊，下了馬，跺著腳對他道：“你為什麼地跑掉？壞蛋，我要生氣了。”

“你真是胡鬧！”阿蠻又驚又怒，沉下臉呵斥，“這麼大半夜的，你一個人跑出來，知不知道多危險！”

蘇意卿才不怕他，哼哼唧唧地道：“很危險，所以你要趕送我回去呢。”

阿蠻手得幾乎想揍。

“跟我回去吧，我爹爹快要回家了，到時候，我他派人陪你一起去找你父親和哥哥的骸，我爹爹是河西刺史，有他幫忙，總比你一個人撞好。”

蘇意卿仰起臉著阿蠻，的被凍得發白，讓阿蠻的心悶悶地疼了起來。

但是，他不能回頭，那個地方過于溫，會讓他沉醉，讓他忘傷痛和仇恨，這樣不行，他的心須堅如鐵石，才能繼續前行。

阿蠻過去牽住了馬，漠然道：“你上來，我送你回去，然后我再走。”

“不要不要！”蘇意卿干脆蹲在地上耍無賴，“你不答應我，我就不回去了。”

“卿卿……”阿蠻無奈地。

忽然他臉變了，一把將蘇意卿從地上拖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殺差不多結束，下一章就轉回現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