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飛燕覺得自己從腳趾頭到頭發都要石頭塊了。

如所想，耳鳴的況持續了幾分鐘，接著漸漸減緩，那些耳鳴帶來的連帶影響也都消失了。

只剩下噗通噗通的心跳。

眼角噙著生理淚水，心臟跳得好像比剛才暈眩時還快，子好僵，連手指都沒辦法。

沒明白和雷伍怎麼會了這樣的姿勢。

“雷伍，我、我沒事了……”

許飛燕終于艱難舉起手拍了拍他的，結果發現拍的地方是他的側腰，隔著，都能到他上散出的暖意。

手掌像被烙鐵燙傷一樣倏地收回。

雷伍自然知道這姿勢有多曖昧，雖然眷倚在他上的那份重量，但還是松開。

他再確認一遍：“真的沒事了？”

許飛燕輕點頭，稍微坐直，想把上的外套拿下來，雷伍阻止，語氣里帶了些強：“穿著，不然我就回去車里把你的外套拿來。”

“哦。”許飛燕只好拉住襟，手套進袖子里。

這件外套是買的，一整套都照搬櫥窗里假人模特上的展示款。

選碼數的時候糾結了下，太久沒見過雷伍，也不知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只能靠記憶回想雷伍的樣子，還臨時拉了個看著材和雷伍有幾分相似的路人，讓他幫忙套上試穿一下。

如今服套自己上，許飛燕才發現好大一件，襯殘留著雷伍的溫，烘得漸漸暖和起來。

剛才況太突然，他們的東西都留在化紙爐旁，雷伍走回去拿了礦泉水，開蓋遞給：“先喝口水。”

許飛燕沒想太多，接過仰頭就喝了兩口，末了才想起……這瓶水剛才雷伍不是喝過麼？！

含在里的半口水差點沒噴出來，急忙旋回蓋子，塞回給雷伍：“不了。”

“放在這，你就在這里休息，不要再上山了，告訴我我爸葬在哪里，我自己過去就好。”

許飛燕搖頭：“我已經沒事了，陪你去吧。”

雷伍讓許飛燕再休息一會，等臉恢復些許，才收拾好東西往山上走。

雷廣沒有和胡蕓葬在一起，本來胡蕓的墓是雙墓，墓地在山頂，但雷廣去世的時候雷伍心里多還帶著些怨懣，不樂意讓他和母親葬在一起，許超龍和唐苑淇幫忙另外找塊墓地葬了雷廣。

雷廣的墓地在山腰。

許飛燕走在前頭帶路，低頭聽著原本錯開的腳步聲慢慢糅合在一起，走了一會，雷伍在后開口問：“你剛才這種況，經常會發生？”

“不是很經常，”許飛燕走慢了一點，余很快看見雷伍的影子：“像今天這樣，連續打好多個噴嚏，才可能會發生。”

“去檢查過嗎？”

“嗯，脊椎查過，耳朵也查過……吃過藥，西藥中藥都有，有一段時間不怎麼發生了，今天可能也是特殊況。”

許飛燕不愿意多提，抬起手指指了指前方：“快到了，叔叔的墓在那邊。”

和何剛的墓碑一樣，雷廣的也是字槽里紅漆剝落，雷伍重新替他上了漆，用巾拭墓碑上父親的黑白相片。

許飛燕把點燃的香遞給他，自己也手持三，彎腰拜了拜，把香進墳邊的泥土里。

“我去車里再拿瓶水……”又想找借口離開，把空間讓給雷伍。

“這次你不用走，我沒什麼話要跟他說的，就算有，你也不用避開。”

雷伍跪著，三支香高舉在額前，閉眼頜首，把本來應該藏在心里默念的話大聲說出口：“當年你不忠，后來我不孝，你把我養得牛高馬大，我幫你還了債，我們之間就算是扯平了吧。

你土的時候我沒辦法來送終，現在給你磕幾個頭補上。該怨的怨了，該恨的恨了，兩父子沒有隔夜仇，以后我得閑就會來看看你。最后希你下輩子，能有個聽話的乖仔吧。”

他把香先遞給許飛燕，認真在父親面前磕頭。

每一次俯，額頭都會到地上的塵與土，撞出一聲沉悶。

最后雷伍把香進黃土里，從煙盒里掏了香煙，點燃，放在墓碑前。

“走吧，上去看看我媽。”他拍拍膝上的塵土，沒等煙燒完。

胡蕓的墓碑著大海，山頂風大，雷伍的火機滋啦了好幾次都點不著香，他苦笑：“你看，我媽沒原諒我。”

“胡說八道。”許飛燕白他一眼，走到他前幫忙擋住一部分的風，雙手籠在火機旁：“你再試一下。”

雷伍清楚知道，許飛燕這人其實就是刀子豆腐心，極其護短，你對強，上的刺就會越來越尖，越來越長，但你只要適當示弱，就會用的方法對你好。

他知道自己卑鄙，利用這一點靠近，意圖減這些年兩人之間的距離，模糊他干過的蠢事。

香點燃了，雷伍再次跪下，這次他沒有把話說出口，闔眼垂首抿。

猩紅火星在風中閃爍，許飛燕背著手站在他后，脖子進寬大風里，不知雷伍與母親講了些什麼，只見他微蜷的背脊驀地微，如堅磐石快要裂開。

許飛燕趕低下頭，別開視線，極力忽略一瞬間心臟被攥的疼痛。

直到香灰過半雷伍才睜開眼，眼角微微潤，但角高揚，最后對墓碑上笑得恬靜的人說：“不過，我今天做到了其中一個以前對你許下的承諾……”

后面的話語被山風吹散吹遠，許飛燕沒聽見后半句，明知這不關事，還是在下山化紙的時候問他：“你對阿姨許下的承諾是什麼啊？”

雷伍看一眼，輕笑道：“以后有機會我再告訴你。”

車子啟后，許飛燕把車溫度調高兩度，再把外套下，遞給旁邊的雷伍：“上面沾了灰，今晚記得洗了……哦，不過這樣你明天出門就沒有外套了，你約了唐律師對吧？”

想了想：“明天說是又要降溫，是冬后最冷的一天了，今晚你趕去買多幾服吧。”

雷伍本來沒那麼講究，香灰而已，拍干凈就行了，但聽這麼提起，便試探問：“你今晚陪我去？”

許飛燕拉著安全帶，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去哪？”

“商場啊。”

踩下油門：“我今晚沒空，得帶朵朵出去。”

“你們今晚去哪？”

“商場，昨天答應了朵朵帶去挑份小禮送同學的。”

“商場？”雷伍笑出聲：“這麼巧啊？那我陪你們去吧。”

吱——

胎在砂石地上狠狠碾出刺耳的急剎聲，許飛燕猛踩下剎車，慣下雷伍猛地前傾，肩被安全帶用力勒了一下。

雷伍蹙眉：“怎麼了？是不是耳朵又不舒服了？”

像下定了什麼決心，許飛燕轉過臉，認真看他：“雷伍，可能是之前我有些話沒說清楚，造你的誤會，那現在我說明白一些，希你別怪我直接。”

雷伍心一沉，似乎已經提前知道接下來會說什麼，心臟開始泛酸：“你說，我聽著。”

“希你不要誤會，我做的這些事，全都是在還以前的人而已。你幫過我們家好幾次，我們之間非親非故的，但你還這麼幫我們，我，我哥，還有我阿媽，全家都很謝你。

但無論是錢，還是人，我都不愿意欠你。

你知道的，我哥是真的把你當家人，買服、接風洗塵什麼的，這些事都是他拜托我，我才幫他做的。哦，還有拜山，現在既然你出來了，以后我和我哥就不用再手了。”

看著雷伍眼里的芒漸漸黯了下去，許飛燕不敢再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繼續說：“雷伍，我以前是喜歡過你，我承認的，但既然你已經明確拒絕過我，就……”

雷伍忍不住打斷：“飛燕，那時候是我賤，我發神經說話，我心態消極，誰都不想見，腦子不好使，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麼，說出來的話不過大腦……”

雷伍后悔的事不，那一晚撞到何剛后逃逸，是其中一件；七年前許飛燕托了不知多層關系進來見他一面，他卻賭氣說垃圾話趕跑，是另一件。

那是他在田濱的第三年，他整個人過得渾渾噩噩不知時日。

起床，洗漱，做，吃飯，上工，吃飯，上工，吃飯，看新聞聯播，學習，洗澡，睡覺，每一天過的就和前一天一樣，日子復制再粘，即便是不用上工的周末也沒什麼改變，他可以在監房里著天花板一天。

別的服刑人員都在努力積分爭取減刑，他是毫無興趣，減不減，這日子都沒了盼頭，他的家分崩離析，能賣的幾乎都賣了，朋友視他為洪水猛，多年后等他出去了，還得重新適應早已翻天覆地的世界。

雷廣沒親的兄弟姐妹，表的堂的遠房的親戚在雷廣暴富的時候來往得多，可雷家一倒，他們避之不及。

雷伍的直系親屬只剩那個卷款跑路的小媽，在雷廣去世之后，探視日于他沒有任何意義，親電話更是一個可笑的存在。

教知道他的家庭況便經常找他做心理輔導，要他服從改造，爭取減刑早點出去。

他表面眉眼低垂，說知道了教，但心里又傲又怨，心想媽的老子都天天踩紉機了還不算服從嗎？

一開始許飛燕會給他寫信，一個月一至兩封。

牛皮信封裹著帶花邊的信紙，字圓滾滾像冰糖葫蘆，會在一行末尾加個笑臉表，文筆不怎麼樣，和小學生日記差不多。

寫「雷火」被賣掉之后許超龍和另外兩個小工去了一家汽修廠打工，老板好刻薄，整天要他們加班又不愿意付加班費；寫回老家開汽修的老猴結婚了，和許超龍去參加婚宴，新娘子的花球直接拋到懷里，老猴哈哈大笑，說等結婚了必須要請他喝喜酒。

寫清明的時候幫他給父母都上了香，讓他安心；寫許超龍談了，嫂子周青，人長得好漂亮的；寫之前工作的西餐廳結業了，重新找了家菜餐廳打工，現在每天上都沾著鹵水和海鮮的味道。

寫謝謝他肯借錢給許超龍，還附上了汽修店的地址，說一開始許超龍想把汽修店名字改雷龍或者火龍，和嫂子都覺得太蠢了，他才改「龍興」。

來來去去就是這些話題，雷伍想想也是，他和許飛燕的生活圈除了車房，并沒有其他太多的集。

許超龍偶爾也會給他寫信，文字更短了，好多錯別字，兄妹兩人的信件寫到最后，都會讓他在里面保重，讓他不要放棄，他們會等他出來。

雷伍沒給他們回過信。

一個人自暴自棄的時候，看什麼都是灰暗的，他毫沒從信件里獲得什麼正能量，相反的還覺得，自己混到今時今日只能和他們兄妹倆有聯系，好折墮。

他托唐苑淇帶話給許家兄妹不用再給他寄信了，但每個月兩封信依然雷打不送到他手里，后來他干脆不拆了，每次收到信后就直接塞進箱子里。

當時同監房的有一個老頭，姓魏，已經進來快十年了，還剩十年刑期，他苦口婆心勸雷伍要知足，有人肯來信就不錯了，真等到沒探視沒電話沒信件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與世隔絕。

一天唐苑淇以律師份來探他，說許飛燕想見他一面，關系都找好了，只要雷伍同意會見就行。

雷伍那時又喪又頹，人瘦得沒了形，要不是唐苑淇說要談財產接管的事，他連律師都不愿意見，更別提許飛燕了，挑在這時候見豈不是讓人看他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