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宮。

四周寂靜，角落的火盆偶爾會發出噼啪的響聲。

太妃拿著手里的畫像，對蕭韞道：“韞兒，你再說一次給你父皇聽。”

蕭韞如往常一般，低下了頭。

太妃繼續哄道：“你就再說一次，就像方才那樣。”

小皇子垂頭了拳頭，沒吭聲。

蕭聿靜靜看著他。

眼中若說沒有失，那定然是假的。

這是他的嫡長子，皇子口不能言意味著什麼，他心知肚明。

默了半晌，蕭聿沉聲開口：“來人，送秦人回謹蘭苑。”

話音甫落，蕭韞立馬抬了頭。

蹙起眉頭的表，和他父皇一模一樣。

秦婈知道蕭聿這是想他開口，可小皇子的眼神太委屈，實在不忍心看。

蕭聿道：“盛康海，等什麼呢。”

盛公公連忙行至秦人邊，小聲提醒道：“人，走吧。”

秦婈頷首垂眸，輕聲道：“臣妾告退。”

除此之外，一個字都不能多說，說了便是別有用心，以蕭聿和太妃的為人，是絕不會將一個別有用心的妃嬪留在皇子側的。

蕭韞看著秦婈漸行漸遠的背影，急的一把攥住了皇帝的袍角。

蕭聿量本來就高，玄的龍紋長袍更是讓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威。

可他對面這個小人兒，量還不及三尺。

一大一小，一個低頭，一個仰頭。

就這麼對著。

蕭韞眼眶憋的通紅，呼吸也變得急促，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極小聲地，喚了一句，“母后。”

兩個字，猶如當頭一棒。

令蕭聿整個人僵住。

蕭聿看著蕭韞這雙眼睛，不由深吸一口氣，他語氣放緩，一字一句道：“蕭韞，朕與你說最后一次，秦人只是像你的母后，但不可能是你的母后。”

你的娘只有一個，不在了便是不在了。

誰也不能替代。

可小皇子并聽不進去皇帝的話。

他的目仍停留在空的殿門口。

戌時三刻，小皇子被娘抱去睡覺，殿只剩蕭聿和太妃二人。

蕭聿坐在紫檀嵌樺木扶手椅上，蹙著眉頭，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

孫太妃猜得出帝王心思。

三年前，陛下既能冒著與太后撕破臉的風險，將皇長子放到壽安宮來養，便是不想讓蕭韞卷宮廷紛爭。

失去生母且沒有母家扶持的皇子對著后宮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蕭聿清楚。

蕭聿的生母虞氏雖只是五品太仆司丞之，但容貌卻是京城一絕，宮便是盛寵，可以侍君終不長久，新宮的人總是一茬接著一茬，令人眼花繚。

朱辭鏡花辭樹，帝王的寵也一樣，皆是人間留不住。

虞昭儀在蕭聿七歲那年病死后宮。

在那之后，蕭聿先是被養在孟妃宮里，后來孟妃因搬弄是非被貶去冷宮，這才被皇后，也就是當今的楚太后接走。

孫太妃嘆了一口氣，想了想道：“我知道陛下所憂為何，可眼下，沒什麼比韞兒的病重要，世上無不風的墻，大皇子如今已過三歲，便是陛下瞞的，想必也早就走了風聲，陛下肯等他開口，那文武百肯等嗎？”

蕭聿道：“太妃說的，朕又何嘗不知。”

“我瞧那秦人行事還算規矩，試試也未嘗不可。雖說不過一兩日的功夫，也瞧不出什麼來，但的眼神，倒是格外干凈亮。”孫太妃用帕子捂住，略重地咳了兩聲，“我這子骨，也不知能撐到幾時，大皇子不可能永遠留在壽安宮，總得有人照顧他，倘若那秦人是個好孩子，那這是的福氣，也是這宮里的福氣。”

蕭聿默了半晌，道：“太妃保重子，等過兩日，朕便長寧回宮來看您。”

孫太妃擺了擺手道：“被我養的太過任，陛下不必管，愿意在驪山呆著，那便讓驪山呆著吧。”

——

翌日一早，還沒等薛妃派人去謹蘭苑請人，秦婈便已候在咸福宮門外了。

咸福宮的小太監手持掃帚，呵欠打了一半，便是一愣。

立馬躬道：“人稍等，奴才這就去通報。”

清月一邊給薛妃肩，一邊嘆，“秦人行事真是人挑不出錯，規矩當真是好。”

“行事滴水不，只怕不是規矩多，而是心思多。”薛妃了太道：“罷了，你先讓進來。”

清月道:“奴婢這就去。”

秦婈頭戴金蟬玉葉簪，上著月白織金紗通肩柿形翔短衫，下襲桃妝花紗蟒，施施然走進了咸福宮。

秦婈圭端臬正地朝薛妃福禮，“臣妾見過薛妃娘娘。”

薛妃彎彎眼，笑的比昨日還熱，“妹妹今兒來的可真夠早的。”

秦婈躬道：“臣妾心里惦記替娘娘抄佛經。不敢來遲。”

“快坐，快坐。”薛妃隨意道：“可用過早膳了？”

秦婈道：“多謝娘娘關心，臣妾用過了。”

薛妃抬手了一下耳珰，嘆道：“這剛進宮的時候，總想著禮不可廢，可時間久了你就懂了，這深宮冷清，有個能說話的人不容易，所以啊，你也不必這樣拘謹，咱們就似尋常姐妹那般說話就行。你在謹蘭苑若是有什麼需要幫襯的地方，盡管同我說。”

秦婈笑道：“臣妾多謝娘娘。”

同薛妃寒暄須臾，秦婈便坐回桌案前開始抄寫經文。

秦婈清楚，這后宮里可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薛妃今日待這般熱，多半與昨日太妃請去壽安宮有關。

殿爐香四溢，薛妃一邊著手腕，一邊開了口：“對了，昨日太妃找你，是有什麼要事？”

秦婈手腕一頓，停下筆，立馬起，恭敬道：“此事臣妾實在沒法子回答，還娘娘恕罪。”

薛妃故作驚訝道：“怎麼了這是？”

秦婈頷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昨日臣妾被到壽安宮問話，袁嬤嬤特意囑咐臣妾謹言慎行……”

薛妃了然一笑，旋即若無其事道：“我不過是隨口一問，你怎的還請上罪了，好了，快坐下，既然這樣，我便不問了。”

秦婈道：“多謝娘娘。”

薛妃低頭喝茶，目微變。

秦人這話看似誠懇實在，但又何嘗不是拿太妃來，不好再過問。

自打蘇氏離世，這些年壽安宮仿佛隔絕在后宮之外，除了偶爾會去慈寧宮坐坐，與后宮其他人可謂是毫無往來。

眼下壽安宮突然和一個六品人有了來往，能因為甚？

自然是因為那個口不能言的皇長子。

薛妃用指尖叩擊桌沿。

可是這張臉，對壽安宮有了用？

再等等看。

這一等，果然又等來了壽安宮的袁嬤嬤。

袁嬤嬤還是昨日那句話，“太妃娘娘有急事找秦人。”

薛妃也同昨日一樣，立馬放了人。

接下來，秦婈每天都是清早去咸福宮抄經，到了晌午，又來壽安宮陪蕭韞坐一個小時辰，試著同他說話。

起初太妃不放心，總是在一旁盯著，可一連三日過去，太妃也算看出來了。

陛下那些話蕭韞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并全當了耳旁風。

他本就是把秦人當了親娘。

蕭韞雖不開口說話，但太妃到底養了他三年，這孩子的脾氣秉，還是清楚的。

平日里除了皇帝和誰也不靠近的小人兒。

眼下便是打瞌睡都要往秦人上靠。

而秦婈，自然樂意讓他靠。

怎麼靠都。

看著眼前的一幕，孫太妃的角不由得帶起一笑意。

半晌，放下手中的藥膳，對秦婈道：“薛妃那邊若是為難你，不用忍著，你直說便是。”

秦婈頓了一下，聲道：“薛妃娘娘的確不曾為難臣妾。”

孫太妃瞥了眼袖口的墨。

既然不想說，也不會多管，“但你每天如此折騰，也是辛苦了。”

秦婈立馬道：“能照顧大皇子，乃是臣妾的福氣，不敢說辛苦。”

秦婈自然是不嫌辛苦的。

進宮本就是為了蕭韞，為了這孩子，甚至連勾引男人的伎倆都跟四月學了幾分。

如今不用伺候那人，還能陪在兒子邊，怎麼會累？

簡直是求之不得。

這會兒秦婈正沉浸在自我滿足里，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悉的腳步聲。

簾攏被小太監掀開。

蕭聿一進門，就見兒子靠在秦人肩上睡著了。

這四目相對，多是有點尷尬。

秦婈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怕吵醒兒子，最后只能紅著臉，極小聲道：“臣妾給陛下請安。”

蕭聿在臉上停留一瞬，隨即暗下目，也小聲道：“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