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村莊
1蘭花
六歲時,與外祖父一起去山上挖蘭花。帶著竹籮筐、短鋤、水壺,走過村子里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走過嘩嘩流淌大溪澗旁邊的機耕路。一條石板橋連接溪澗兩岸。橋沒有護手沒有頂,架得很高,邊上有一棵大柏樹,村里的人經常把死去的貓吊在上面。有時樹枝上會吊著兩三只,漸漸風干。
過橋之后,是兩條分岔的小路。一條通往東邊,經過一個古老的土地廟,進蒼茫高山深。另一條通往西邊,那里是耕作的大片田野,種滿茂盛的農作。這一天是沿著東邊山路走。
土地廟里有兩尊小石像,木桌上供養水果和野花。香灰積累得很厚,可見經常有人來上香。小土地廟雖然簡陋,但卻顯得靜謐威儀。視野開闊,山風習習。春天,綠樹林之間遍地都是紅杜鵑花。只覺得這個位置十分殊勝,它使周圍的一切顯得井然有序,昌盛有余。
土地廟之后的山路高陡不明,通往層層疊疊的大山里面。山上除了我們兩個,也沒有其他人。外祖父背著籮筐,在路上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的大半生付給土地和勞,是沉默的男子。我盡力支撐力,以便能跟上他的腳步,只覺得那條山路十分漫長。此時已完全遠離村莊和田野。
幽深高山森林,樹木夾道的山間小徑鋪滿厚厚松針。午后蒸騰起松脂辛辣氣味,鳥聲偶爾清脆響起,如影相隨。不知道走了多久,外祖父停下來,把水壺遞給我,讓我在原地等候。他順延沒有路跡的灌木叢往底爬。用手抓著雜草,小心挪腳步,一點一點下退。茂綠草在風中擺。他很快消失了影。
坐在山頂樹蔭下,從松針隙里灑到眼皮上,點點金閃爍。滿山蒼翠里,只聽松濤在大風中起伏,如同水此起彼伏。好大的風。格外湛藍的天蔓延在群山之間,白云朵朵。那一刻時間和天地似乎是停頓的,凝滯的。卻又格外寂靜豁然。
等了很久,外祖父從山谷底爬上來。他的短鋤沾了泥土,背后竹筐里裝著剛掘下來的蘭花。白須裹著新鮮泥,細長綠葉如同樸素草,花苞藏其中,難以被分辨。他漸行漸遠,尋找蘭花的蹤跡,又只采摘六七捆,心清朗,一點都不粘著。采完就回轉。
外祖母把這些蘭花草種在陶土盆里點綴庭院,余下的分給鄰居。頂端稍帶紫的生花萼翹立,不用曬很多太,放在涼走廊下,過幾天花苞就綻放。淺綠花朵不顯眼,湊近細嗅,有一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人心里通。它們是這樣的香,氣味清雅,不令人帶有一雜念。只生長在難以抵達的幽深山谷,與世隔絕,難以采摘,卻又毫無驕矜。
家里的人都蘭。蘭花真實的天不會被復制和變異,也不與這個世間做易。空谷幽蘭,何其切。外祖父知道它們在哪里,年年春天,心懷慕走過遠路,去故地拜訪它們。這在我的心里留下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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