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曾懇求你欺騙我心中的，以同、以虛假的溫存，給你奇妙的目以靈，好來作弄我馴服的靈魂，向它注毒藥和火焰——

普希金《我們的心多麼固執》

天氣逐漸有回暖的跡象，我不愿在室呆著，常常在街邊花園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正午的很好，邊有孩子跑來跑去地玩耍，笑聲銀鈴一樣歡快，我掩著臉，卻不到任何溫暖。

忽然有人在我邊說：“冬天總算要過去了，你還沒有見過春天的奧德薩吧？”

我放下手，安德烈就站在一旁，遞給我一杯熱咖啡。

啜一口滾燙的咖啡，我的魂靈漸漸歸竅，“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剛見到你麗的室友。”他眨眨眼說。

平時安德烈很穿便，今天他卻穿了一件黑高領衫和牛仔，普普通通的服，翻開標簽估計都是MadeinChina，可穿在他上十分熨帖舒服……

下他碧藍的瞳孔仿佛是明的，一直可以看到眼睛深。

他坐在我邊，我們倆都不說話，靜靜著遠的人群。

廣場上有人拉起手風琴，六七十年前的舊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紅莓花兒開，人人耳能詳，一首接一首，周圍人群慢慢聚攏，有人牽起手跳舞。

“安德烈，”最終還是我打破沉寂，“你忙完了？”

“是，可是收獲并不大。”他看我一眼，“他暫時可以安全了。”

安德烈沒有說名字，可是我明白他說的是誰。他專門告訴我這個消息，是為了讓我安心，但他并不知道，我才被這個人傷得無完。

我咧咧想笑一下，角的卻僵得象被凍住一樣。

安德烈拉起我的手：“來，我們也跳一個。”

我輕輕掰開他的手指：“安德烈，我跟你說，對不起，我們只能做朋友。”

不想給他虛假的希，如此耽誤一個大好青年，是至為不道德的事。

“朋友就朋友。”他仍然拉過我的手，“只要你不避著我。”

“安德烈……”我異常不安，欠下別人的巨額債，將來讓我拿什麼去還？

“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我，可是不能阻止我你。玫，我想告訴你，你非常非常好，男人輕易就會上你，別輕易否定自己。”

我的眼眶一下紅了：“安德烈，你真傻！”

他看著我微笑，溫的笑容象冬日的，溫暖著我冰涼的心口。

這天起我沮喪的心開始漸漸復原，但我實在沒想到，那個人居然在一個下午找上門來。

是帶著孩子一起來的。我一眼就認出了。畢竟長得像那樣的人，實在不多見。

“我瓦列里婭。”居然說一口相當流利的中文，“那天是個誤會，我想和你談談。”

“我和你沒什麼可談的。”我不想讓進門。比我高出半頭，至一米七五，起手來我沾不上任何便宜。

可不肯走，滿臉哀求地看著我，大眼睛里水霧濛濛，大概是個男人都會被。

我是人，可以不吃這一套，著心腸準備關門，轉眼看到手里牽著的孩子，雪白的小臉蛋在寒風里凍得通紅，我頓時心。

平日最見不得老人孩子吃苦，終于放們母子進來。又從廚房角落里翻出一瓶巧克力，沖調完兌上小半杯涼水，試了試溫度才在孩子手里。

“有話請說。”我離遠遠地坐著，態度冷淡。

其實并沒有口出惡言，我也不想太過份，整件事里應該也是害者。

摟著孩子的肩膀，躊躇很久，這樣開始的故事：“我十七歲生下伊萬，他父親失業，很長時間找不到工作，喝醉了就回家找我們母子出氣。”

我一愣，立刻坐直。這麼說，那孩子并不是孫嘉遇的骨？

那做伊萬的孩子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捧著熱巧克力一口一口小心喝著。纖秀的五繼承了母親大部分的貌，皮白得幾乎明，卻有著深棕的頭發和眼珠。正是這深的頭發眼睛，讓我誤會他是混兒。

“我沒有辦法，只好把伊萬給母親，四年前跟著頭從家鄉出來。”

我瞟一眼。

很敏，笑笑說：“沒錯，就是‘頭’，你們中國人都這樣稱呼他。他把我介紹給孫，我跟了孫六個月。他對我很好，可是我很不快樂。有很多解決不了的問題，”有些，停了停才繼續，“你知道，有生理上的原因，也因為這個城市沒有我的朋友，那時候孫的俄文也不好，我們每天說不了幾句話，我很寂寞。”

我沉默一下，然后說：“我明白。”

“我和孫說，我不想再呆在奧德薩了，我想念我的伊萬。他什麼也沒說，給我一筆錢讓我走。我回了小城，伊萬的父親依舊找不到工作。錢花完了，他變本加厲地打我，幾次我差點被他打死，只能回來找孫。”

我怔住，看上去并不象吃過苦的人。

瓦列里婭低下頭，眼圈有點泛紅：“孫幫我在七公里市場開了個商店，帶著我找他的朋友上貨。靠這個商店，我才能養活伊萬和我自己。”

“伊萬為什麼他爸爸？”凄惻的神，讓我無條件相信了，但對那幾聲爸爸，依然耿耿于懷。

苦笑，把伊萬的扳過來面對著我。

我他：“伊萬？伊萬？”

那孩子仿佛沒有聽見，視線轉到一邊，并不看我。

我狐疑地看向他的母親。

瓦列里婭笑得凄苦：“自閉癥。”

如醐醍灌頂，霎那間我明白了一切，自閉癥，又是一個拒絕與世界流的孩子。

“兩歲的時候發現異常。”著伊萬的頭發，麗的臉上有無限哀傷，“可是很奇怪，他只和孫親近，追著他爸爸。”

“他父親呢？”握著伊萬的小手，我相當惋惜。

“兩年前就死了，死于酒中毒。”的聲音里沒有任何。

“哦，真憾。”我不知說什麼好。

臨走時瓦列里婭告訴我：“車禍時氣囊雖然彈出來，孫還是到極大的震，昏迷了兩個小時，醒了一直在找你，可是你不肯接電話。”

我詫異地問：“車禍怎麼發生的？”

“前面的卡車……那個……從那條道到這條道。”瓦列里婭的中文不夠用了，用手比劃著，猶自心有余悸，“來不及剎車，整個鉆進了卡車底部，車頂全部被掀掉。”

我想象一下當時的景，竟然笑出聲。這不就是說，他那輛轎跑車，徹底變了敞篷跑車？

瓦列里婭不解地看著我：“你覺得很可笑嗎？”

“啊，不是，我只是想到其他不相干的事。”

看上去不太高興：“孫是好人，他一個人太累了，你不能幫他，也別辜負他。”

哎呦喂，我歪歪，這到底算誰辜負誰呀！眼前這姑娘實在有點盲目崇拜。

孫嘉遇才不見得有懸壺濟世的好心。他肯鞍前馬后任勞任怨，只因為瓦列里婭是個罕見的。男人的騎士神，只有面對漂亮人的時候，才能發揮至淋漓盡致。

就算這事冤枉了他，那大清炮隊的隊長，難道也是假的？至于車禍，他看上去活蹦跳，力氣大得在我手臂上掐出一圈青印，我才不擔心。

送走瓦列里婭，我想起醫院面那天他氣急敗壞的神，覺得很有趣。悶頭想了又想，終于嘿嘿笑起來。看不到自己的表，但能猜到一定是一臉相。孫嘉遇，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原來這才是你的肋，順風順水慣了，所以生怕被別人無緣無故拋棄。

原打算撥個電話過去，猶豫一會兒又放下了。瓦列里婭來找我，他不會不知道，說不定現在就氣定神閑等著我上門呢。想起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這些日子，我決定再等等。

我照常上課下課，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這天吃過午飯，正要攤開課本補課，電話響了，屏幕上閃爍的，是孫嘉遇三個字。

“喂？”我暗自笑一下，懶洋洋地接電話，他到底繃不住了。

他的聲音劈頭蓋臉傳過來：“你究竟想玩什麼？”

“玩？我沒時間玩，我在做功課。”

“，你牛！”他開始磨牙，“我算認識你了趙玫，你可甭后悔。”

我噼啪按了掛機鍵，威脅誰呢？

他很快又打過來，顯然已經冷靜，“你說，想讓我做什麼？”

“別，瞧這話說的，我可不起。”我若無其事地回答。

一直都是他控制我，如今我想賭一把，運氣好趁機翻盤；運氣不好，我也沒什麼損失。

“你過來，我們當面談。”他說。

我翻翻白眼，他以為他是比爾蓋茨呢，要不要我穿上正裝去見老板？

最后我還是換了服去見他。火候也差不多了，再不收蓬，真要一拍兩散了。

孫嘉遇竟然架著雙拐出來見我。

我張大：“你又搞什麼？”他總能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花樣來。

“真該休了你！”看樣子他氣得不輕，說話豆一樣，“你在醫院和我拉拉扯扯的時候，沒發現我是殘疾人？”

我想想，他一個大男人，被我一掌推翻，是不太合理，可也沒到用拐的地步吧？

直到扶著他上樓，才知道真的嚴重，二十多級，爬了五六分鐘，重幾乎全在我的肩上，我累得呼吸急促，他自己也憋出一頭冷汗。

是因為踩剎車用力過度，右大嚴重拉傷。

當時兩車相距一百多米，剎車直踩到底，車出一路火星，留下兩道焦黑的車轍，還是一頭鉆進了卡車的底盤。幸虧對方是輛卡車，車的卸去不撞擊的力量，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極其可笑的是，事后三天孫嘉遇只能以流質維生，因為牙關咬的過，結果牙倒了，豆腐都咬不。

我聽得想笑不敢笑，看他行艱難的樣子又十分心疼，深覺自己理虧。

“養兵千日，用的時候找不到。”他猶自恨恨地說，“我要你何用？”

“你自己不解釋，把人家孤兒寡母支來支去。”我找著理由搪塞。

他甩開我：“我解釋？我解釋你信嗎？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我顧左右而言他：“你想吃什麼？我來做。”

想知道不是？偏不告訴你，我憋死你！

他使勁瞪著我。

“想吃什麼？”我再問一遍。

“把你切碎了紅燒！”他從齒里惡狠狠出幾個字。

咦，象是了真氣？我微笑，“嗯？屋里有香水味兒，好像不是我用的牌子？誰來過？”

他到底大我幾歲，比較懂得控制緒。發覺自己失態，咳嗽一聲，臉立刻修整完畢，變幻的速度可以與川劇中的變臉媲。

他擺出一副風流無限的姿勢：“你管呢，想登堂室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個。”

我還是笑，扶他在書桌前坐下，并沒有回。明明是瓦列里婭用的Jado，當我是傻子呢。

他泄了氣，徹底頹掉，老老實實要求：“我想吃紅燒牛腩。”

我親親他的腦門表示嘉許，第一次，在他面前我完勝。

什麼事都是這樣，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人無則剛，我算領教了。

廚房里另有人在，是我一直沒有機會見過的第三位房客。

他們住的這套房子，一層客廳廚房公用，二層共有四個房間，三人各占一間做臥室，剩下一間就是孫嘉遇的書房。

這位房客，孫嘉遇說過他邱偉，做輕紡產品的進口批發生意，濃眉大眼是典型的北方人，但一開口說話聲音卻十分綿，再時不時竄出來幾句正宗東北話，兩相映襯，綜合效果特別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