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袋大小不一的鹽水掛完，時針已經指向凌晨四點。

州圍的熱度降下去一點，但還是在三十八和三十九之間來回徘徊，本睡不安穩，又拜那幾大袋鹽水所賜，一晚上不知道去了多趟廁所。

一開始還有點尷尬，外加一點剛吵完架不想麻煩別人的自覺，后來次數一多，也就麻痹了。

林縱橫時不時關注鹽水向，外加充當送州圍去廁所的轎夫，也是一晚沒睡。

護士來收鹽水袋，又一次給州圍量了溫，38.6。

護士走后，林縱橫去熄了燈。

幽暗的環境令睡意放肆起來，沒一會州圍就昏昏睡，半夢半醒間，覺自己被林縱橫往他的方向帶了帶，他說：“州圍，再接再厲。”

他的就將將在頭上，開合間帶來氤氳的熱，麻麻的。

州圍混沌的意識過了一會才明白他是在說揚瓣的最佳主角獎。

琢磨出來以后，就覺得這事搞笑的，這些年在影壇的戰績所向披靡，唯獨在揚瓣那一次次落空，好巧不巧還老是輸給林縱橫的搭檔，別人越拿這當段子侃，就越發想去破解這個可笑的傳聞。

不管怎麼說，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尤其當這個同來自對手的同一條船，這同便顯出一勝利者狂歡慶祝后惺惺作態的施舍。

州圍沒有問他更希誰獲獎，只從嚨口低低地發出一聲“嗯”，嗓子腫著，幾乎完全沒能發出聲來，也不知道他究竟聽到了沒有。

他的似乎輕輕啜了啜，像是在發間落下若有若無的一吻。

卻又好像只是無心之舉，不足掛心。

人的目到底有沒有重量，這是一門玄學。

很多時候，即便黑暗，即便目來自后，即便閉著眼睛，人還是能清晰覺到落在自己上那道非無意的眼神。

科學解釋說，這只是人開啟自我防機制時的草木皆兵，有時還外加一點自作多。

但是，這天早上林縱橫確確實實是被背后一道目給看醒的。

這目帶有好奇、審視，探究，或者說研究，毫不客氣，不帶掩飾，令人如芒在背。

他驚醒過來，警覺扭頭。

看到一雙杏眼像藏著兩團灼灼燃燒的火苗。

舒一口氣的同時，他的頭也大的。

因為來人是方悅城。

見他醒了，方悅城甜甜地喊了他一聲：“縱橫哥哥。”

林縱橫知道難纏，決定對進行冷理，所以坐起下床，只簡短地應道：“你來了啊。”

“嗯，我趁開工前來看看嫂嫂，嫂嫂還沒醒嗎？”方悅城不如他的意，也不州圍“圍圍”了，一口一個“嫂嫂”得歡快，大剌剌的眼神在州圍上四游離，恨不能給州圍上瞧出點什麼曖昧的痕跡才好似的。

醒沒醒你自己看不出來嗎？林縱橫知道的重點不在醒沒醒，而在那聲稱呼，好笑道：“什麼。”

說完才發現一旁沙發上還坐著帥帥小田和Andy，三位的眼神同樣意味深長，不過對比前兩位的竊喜，后一位明顯有點恨鐵不鋼。

林縱橫：“……”他不問，“一大早你們這麼多人，來組團看別人睡覺？”

縱使都降低了分貝不去打擾州圍，架不住人多，州圍到底還是很快被吵醒過來。

睜眼看看圍在床邊的人群，他們一個個眼神關切，扯了扯角：“你們別這麼看著我，讓我覺得我于臨終階段。”

方悅城拿手背了的額頭，說：“還是燙，圍圍，難麼？”

州圍搖頭。

“陸哥要明天才能到。”帥帥在一旁說。

“他說什麼了？”對于陸奇的回心轉意，州圍毫不意外，陸奇和帥帥一樣，都與有差不多十年的革命，兩人意見相左是常有的事，不過這一次確實是鬧得比較大的一次，節目組給的報酬也不怪陸奇心，連州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經過深思慮才舍得拒絕。

賺的錢夠食無憂一輩子，沒有必要為了自己并不缺的東西為奴隸。

“陸哥讓你好好休息幾天，還說……”帥帥瞄了一眼兀自玩手機的林縱橫一眼，“讓你們想想怎麼公開。”

州圍沒理帥帥的重點，的注意力全在他前半句話上：“你給我請了幾天假？”

“一個禮拜。”帥帥回答。

州圍一愣：“干嘛請這麼久？”

“那怎麼了？”帥帥牛氣哄哄，理直氣壯，“知更影后影后，外加威曼斯影后，這麼大牌的演員，骨折了請一禮拜假過分嗎？”

方悅城和小田立刻會意，拼命附和：“不過分啊，正當要求，夠敬業了。”

州圍明白他們這是在安沒拿獎的事，一時有點啼笑皆非：“明天就開工吧，可以拍一些不腳的戲。”說完正了臉，面上浮上一層淡淡的愁容，“但是作戲……不知道兩個禮拜夠不夠。”

方悅城上割開個口子都要和劇組請一個禮拜的假，州圍骨折兩個禮拜就要全面開工的敬業神并不能令肅然起敬，只讓覺得匪夷所思：“圍圍，骨折兩個禮拜怎麼可能好啊！你要好好養一段時間，作戲肯定不能拍，不然會落下病，以后有你后悔的。”

帥帥和小田也表示兩個禮拜絕無可能，連一向看州圍不對盤的Andy都沒忍住勸了幾句。

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林縱橫突然話，不難聽出他的語氣夾帶著薄怒：“傷筋骨一百天，沒聽過麼？”

原本鬧哄哄的病房一下子寂靜下來，眾人齊齊噤聲。

半晌，州圍看向他：“聽過，但我等不了一百天那麼久。”

林縱橫一瞬不瞬地看半晌，勾自嘲一笑：“也是，為了艾瑟科林森，一條算什麼，親骨都能不要。”

州圍目前拍的電影《記憶里的白》，這部電影的導演就是艾瑟柯林森，國人，被譽為影界鬼才，想法和創意天馬行空，富到窮盡旁人所能想象也無法企及一二，獲過無數的國際大獎。《記憶里的白》是他第一次執導華語電影，選角消息放出來的時候華語影圈震，演員幾乎傾巢出，連影片中路人甲的角都被爭破了頭，更別提主角這樣的重頭角。

為艾瑟科林森的主角，星途將拓寬十條街寬的康莊大道。

這是一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激烈戰爭，最終在威曼斯電影節與艾瑟柯林森有過接和流的州圍近水樓臺先得月，贏了。

空氣又凍結幾分，所有旁觀者都清楚如果不加以制止，一場大戰怕是在所難免。

帥帥鼓起勇氣去拉州圍，示意別再火上添油，州圍不理，耳中仿佛能聽見自己了拳頭時骨骼變形發出的聲響，低嗓音，是發怒的前兆：“林縱橫，為了一個并不存在的東西，有意思嗎？”

“東西？對你來說它只是個東西？”這個形容詞幾乎是從林縱橫嚨里出來的，寒意凜凜，他死死地盯住州圍的眼睛，“那如果這東西是真實存在呢？”

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死寂后，州圍的回答平靜無波響起，像一曲單調的獨奏：

“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多問呢？”